第六十三章 寿凤回家 (第1/2页)
1949年4月15日下午,天空晴朗,蓝天下有不多的云在缓缓移动,溧阳郊外青砖灰瓦的目莲书院,沐浴在暖阳之下,书院前方不远处有一条河,河中有南北向的一条土坝,土坝两边有树和一堆堆丛竹,竹头倾向水中似一个个大竹凉棚;土坝的南端是瓦屋山,漫山遍野的杉树、榉树和莽莽苍苍的毛竹。
目莲书院是国民党陆军预备干部第二总队所在地,与解放军将要横渡的长江相距不远。此时,总队长周相朴、副总队长曾启照和李志新坐在书院一楼大厅的长桌西侧,东侧是中共上海局策反委员会的代表蒋寿凤和小胡,双方就部队起义的有关事项正在进行谈判。
蒋寿凤身穿白色上衣,绿色裤子,黑布鞋,圆脸庞白里透红,齐耳短发乌黑光亮,两颗杏仁大眼中流露出勇敢坚毅的神情,整个人看上去精明干练。
她八岁那年被人拐卖,几经转手卖到溧阳耿庄一户财主家做丫头;几年后她从财主家逃走,参加了新四军游击队;后来转做地下工作,也一直在这一带活动。
策反周相朴,主要是她做的工作,最后谈判由她出面是责无旁贷,她讲了我军对起义人员的各种政策、待遇,讲了起义行动的计划和注意事项后说:“贵军对我方的安排还有什么补充或不同意见都可以提。”
会场静默了一阵,周相朴说:“国民党大势已去,无力回天,解放军百万大军陈兵长江北岸,马上要渡江了,我们这里离长江不远,我们与解放军作战就是以卵击石,我们没必要为腐败无能快完蛋的政府陪葬,识时务者为俊杰,如果没有异议,咱们就听蒋代表的,确定明天起义,请游击队过来接管收编,现在具体商量一下行动方案。
“慢!”个子瘦高、戴副金丝框眼镜的曾启照打断了周相朴的话,他有双重身份,既是副总队长,还是国民党保密局的干部,他从一开始便反对起义,他站起来、脸色阴沉地看着蒋寿凤说:“蒋队长,老百姓卖房卖地还立个字据,更何况起义这么大的事呢,如何保证三千兄弟的安全,军官们如何安置?不能嘴上说说,万一贵军失信,我们对兄弟们不好交代,还是白纸黑字有个协议比较好,周队长,你说呢?”
周相朴有些尴尬地看着蒋寿凤说:“曾队长说得也有道理,蒋代表,要不要搞个协议?”
蒋寿凤考虑了一下说:“可以,我们回去向上级汇报一下,明天上午带协议过来,咱们再议。”
蒋寿凤在前,小胡跟在身后,拎着公文包走出了目莲书院,往河坝上走去,过了坝、再过了前面的山峰便是游击队的驻地,李白曾来过此地,并写诗赞美这片风景:“朝登北湖亭,遥望瓦屋山,天清白露下,始觉秋风还。”
蒋寿凤从站岗的士兵面前走过,他们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看着,目送好远,有人议论着:“我还以为是大学生呢,长得真漂亮。”
“这么年轻就主大事,真不简单。”
“看人家的长官多和善,不像我们当官的一个个凶巴巴的。”
走上河坝,蒋寿凤又回头看目莲书院,房屋庭院高低错落,精致典雅,院中的细叶枫、檀树、银杏树的树头都伸到了墙外,她心里高兴,国民党败局已定,官兵们的心也早到了兵营之外,向着解放军了;明天来把字一签,起义便大功告成,这3000人起义虽数量不多,但意义重大,解放军渡江以后,丹阳镇江的敌军政警人员不可能沿沪宁线南逃,只能从溧阳去上海,一旦这里起义成功,就关上了敌人从溧阳南逃的大门,就成了瓮中之鳖了;想到这段时间的辛苦工作,终于有收获成果,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走上了坝上的石桥。
“砰、砰”两声沉闷的枪声,从目莲书院方向传出,蒋寿凤和小胡回头一看,书院前的士兵们很是慌乱地跑进跑出,曾启照带着五六个军官和十几个士兵从里面冲出来,他高举手枪大声喊:“周相朴叛变投敌,已被我击毙,谁敢再提起义就和他同样下场!快!追前面那两个共军,把他们抓回来!”
有些人叫喊着冲向大坝,有人举枪向蒋寿凤和小胡射击,蒋寿凤拔出手枪,蹲在石头桥墩后面还击,一面对小胡说:“我掩护,你先回去向吕书记报告。”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小胡不肯先走,也蹲下举枪朝敌人射击。
蒋寿凤声色俱厉地说:“服从命令!回去告诉吕书记,这里情况有变。”
小胡还要说话,蒋寿凤发火了:“你对这儿不熟,你找死啊,快走!”
蒋寿凤看小胡弓身向南端奔去,很快进了树林,转过头接着还击,她的枪法很好,一梭五发子弹,至少能打到四个敌人,没多久,坝上便横七竖八躺下十几具尸体,然而寡不敌众,几十个敌人端着枪,一步步逼近石桥墩,曾启照拿着手枪,在后面督战,他气急败坏地大骂:“他妈的!都是怂包,这么多男人治不住一个小娘们!”
蒋寿凤打完最后一发子弹,纵身跳入河里,她水性好,潜水向南游了一百米左右,钻到一个大竹丛下面。
这一堆竹子有半间屋子大,在河面上搭起了一个大凉棚,靠岸边有被浪冲出的一个洞,人能半蹲在里面,她弯腰蹲在洞口,听着坝上杂乱的脚步声和胡乱向水中射击的声音,有些子弹就打在她面前的水里,如冰雹落水一般发出“扑扑”的声响。
寿凤庆幸河里没有船,敌人下不来,国民党军队怕遭游击队伏击,也怕士兵乘船逃跑,已经把各家的船拉上岸当柴火烧了。
现在敌人没有船,又不敢下水,下水也找不到她;她只要等到天黑,游到南岸进入密林,就能安全返回游击队驻地。
曾启照用手枪督着几个士兵下水,几个士兵下河在边上游了一会就都上岸了,说竹子下面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敌人只能在岸上跑来跑去,站在竹子空挡处朝河里喊叫:“出来吧,看见你了。”
“河里有水怪,有食人蛟,有大蟒蛇,快出来吧!”
曾启照也高喊:“上来谈判吧,保证不杀你!”
寿凤从竹子的缝隙中往外看,太阳落在山头上了,像个大红玛瑙,树林上一片金黄色,山那边不远处就是耿庄,她在那里生活了五年多,那是一段在苦海里挣扎不堪回首的日子。
耿庄首富田树生有两儿一女,他特别宠爱女儿田桃,一直望女成凤,送她到三里外的小学堂念书。
小学堂只有她一个女生,田桃没有伙伴不肯去上学,田树生看不起村上人家的女孩,也不愿村上人家沾她家的光,得知人贩子手中有一个念书的女孩后,便花十块大洋,把寿凤买回来陪女儿读书;寿凤除陪田桃上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到山上采乌桕树叶,洗净捣成汁浸泡大米做乌饭。
这乌饭有来历,传说溧阳南山里有户人家,一家三口生活幸福美满,因丈夫突然病故,妻子怪罪菩萨、出言不逊,佛祖大怒,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受苦受难。
儿子目莲天天给娘送饭,有一天夜里梦见娘瘦得皮包骨头,惊问娘身体为何如此瘦?娘说她一直挨饿,没有吃到儿子送的饭,大白米饭都被饿鬼抢去吃了。
目莲知道后,便上山采乌桕树叶,用乌黑的树叶汁浸泡大米煮饭,煮出的饭色泽乌黑,恶鬼见了不敢吃,母亲从此得以饱腹,人也渐渐胖了。
佛祖为目莲孝行所感动,敕封目莲为地藏菩萨,当地人为纪念目莲,每年四月初八家家户户吃乌饭。
这乌桕树叶汁泡大米做的乌饭,出锅后色泽乌亮,清香爽口,田桃天天要吃一顿,每天放学后田桃做功课,寿凤便背篮子上山采乌桕树叶,采回清洗后杵出汁来加入大米煮饭。
这乌桕树数量不多,几个月时间,村子附近的乌桕树叶,便被采光了,往下便要去深山里面去找乌桕树采树叶。
路远了,路上走的时间长,回家就晚,乌饭做出来也晚,田桃等不及,就用擀面棍去打寿凤的头,田桃的娘喊着:“别打她的头,打死了没人干活,打她的身体!” 她还帮着用笤帚去打,她觉得笤帚枝须多,打一下顶几十下,打了还要罚,晚回一次罚一顿不许吃饭。
寿凤肚子饿的咕咕叫,晚上挨饿就跑到牛圈去哭,让牛粪的臭味压掉饭的香味;有时只能偷吃一点豆饼。
中午挨饿,就跑到屋后的大河边,抓几只小虾充饥;大河很长不很深,清澈的水滚滚东流,河中有飞来飞去的野鸭和各种水鸟;她偶尔也能捡到野鸭和水鸟的蛋,磕开喝了充饥;沙滩上的茅草长出了茅尖时,就扒开潮湿的泥沙,拔几根鲜嫩的茅根洗洗放在嘴里,嚼嚼咽下去,就当吃了饭;有时茅根嚼多了肚子会疼,她心想着下次不吃了,但下次饿得难受时,还是忍不住拔茅根充饥。
田桃爱吃乌饭,还爱看傩戏,看演员戴面具跳大神,一看傩戏就快乐得拍手叫好。
演傩戏的地方离耿庄有十里路,每次田桃都要寿凤陪她去看戏,她走上三五里路就喊累,让寿凤背着她。14岁的田桃已是大姑娘,人长得胖、足有110斤,12岁的寿凤又瘦又小,背起她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有几次还跌倒在地,田桃被重重的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爬起来,对寿凤又打又骂:“连驴也不如!连猪也不如!驴和猪都不摔跟头。”
等田桃打够了骂够了,寿凤弯下腰,让她趴在后背上,双手勾住自己的脖子,再抱住她的粗腿继续往前走。
田桃身子重,时常往下滑,寿凤就要用力往上送一下,每次上下,田桃胸前的两块肉就在背上摩擦一下,她觉得很舒服,有时身子故意往下滑,让寿凤一次次往上送,她“格格”笑着说“真舒服”。
有一天晚上,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了,田桃娘不让女儿去看傩戏。田桃无事可做,想起在寿凤背上一上一下的舒服感觉,就把寿凤叫到牛圈来背她,寿凤说:“我还有好多活没干呢,没空背你。”
田桃蛮不讲理地说:“你就得背,不背,今天就不让你睡觉!”
“我真得没力气背你,让阿贵背你,他有力气。”寿凤指指正在给牛添草料的阿贵。
阿贵今年17岁了,身体长得高大结实,对女人也有兴趣;寿凤曾看见他偷看田桃洗澡,田桃看看阿贵高兴了,说:“好吧,我让他背,你不许和别人说。”
“我不说。”
寿凤回到灶间,继续切猪草,烧第二天早上的猪食,她刚把锅烧开,就听见牛圈那边传来叫喊声、打骂声,还有田桃的哭声。
长工鲁石头走进屋来,寿凤问:“出什么事了?”
“阿贵在牛圈草堆里调戏田桃,两人抱在一起时被东家发现了,正把阿贵往死里打呢。”鲁石头说。
寿凤吃了一惊,怕田桃把自己咬出来,正惴惴不安时,田树生怒气冲冲地地拿着牛鞭闯进屋来,骂道:“小贱人!你人小心坏,会挑唆人哪!”
他边骂边用牛鞭没头没脑的抽打寿凤,寿凤用双手护着头,手上被抽起一道道血痕;鞭子抽打在她的前胸后背,像刀割一般疼,皮肉被打破和衣服粘在一起,鲜血渗到外面,衣服上现出一片片暗红色;她的双腿被抽打疼痛站立不稳跪倒在地,又被田树生踢了一脚,打了一阵,田树生的老婆怕寿凤打死没人陪女儿上学,没人干家务活,这才上前劝阻,田树生扔下鞭子恶狠狠地说:“打死你都不解气!”
田树生待下人凶狠还刻薄,总想着从长工身上多榨出点油水,别人家的长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他觉得夏天白天长还可以,冬天白天短时自己就吃亏了。
他在白天长时实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在昼夜差不多和夜长日短时就看钟点出工收工;早上五点,大座钟“当当”敲五下,他便在东屋大声吆喝:“五点了,下地干活吧!”
晚上七点天黑了,才让人到田边去叫:“收工啦。”
即使如此,田树生还是觉得长工干活的时间短睡觉的时间长,这让他烦恼了好多日子,终于想出一法,半夜把钟往前拨一小时,四点钟,大座钟便“当当”敲五下,他便到长工的窗外去大叫:“起来!起来!五点钟了,下地干活吧。”
他把长工赶下地干活,自己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天才大亮;中午他让人把饭送到田里,让长工在地里吃,可以省去来回路上的时间;下午他再把大座钟往后拨一个小时。如此一来,每天长工可以多干两个小时的活,田树生很是得意,有空就在家里放放留声机,听听周旋唱的《采槟榔》、《何日君再来》。可怜长工们都累得精疲力尽,苦不堪言,有人在田头骂娘:“操她妈!困死我了,大座钟也欺负人,睡觉时走得快,干活时走得慢。”
寿凤听了长工们的抱怨,看到他们疲倦的面容,很是同情可怜他们,她看到田树生在钟上做手脚,有时便在夜里悄悄起来,把钟拨回去;白天看屋里没人的机会,也把拨慢的钟又拨回去,长工们由此能多歇两个小时,长工们知道后都很感激她,有的长工不叫她寿凤,叫她田螺,寿凤不解,说:“真把我当田家人了,让我与田桃排名了?”
长工佟过北说:“你和田家不是一路人,田桃比你差远了,她是老鼠,你是老虎,没法相提并论。”
“那我怎么成田螺了?你们吃不饱饭,想吃我了?”
长工燕会年笑着说:“田螺是个好姑娘,是个故事里的人,牛谷会讲。”
“牛师傅讲给我听听,好吗?”
长工牛谷说:“好的,据说从前有个叫谢端的少年,父母双亡,一个人种着几亩薄田,生活很是辛苦。
有一天,干活路上捡了一个田螺带回家,放在水缸里养着;从这天起,他每天干活回家,桌上都有热气腾腾的饭菜,锅里都有烧开的水好喝,他很奇怪。
有一天,他出门后又偷偷返回,从窗户往屋里看,看到快烧饭的时间,从水缸中出来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扎起围裙,淘米做饭炒菜烧水;忙完一切,又回到水缸里。
谢端赶快进屋,想拉住姑娘,往缸里一看,缸里仍然只有那只田螺,静静的躺着。
你天天给我们烧饭,还处处关照我们,你像田螺姑娘一样善良,大家才这么叫你。”
时间一长,田树生发现有人跟他对着干,他有一块怀表,好几次对表发现,调过的时间又调回去了;他猜想肯定是寿凤干的,因为长工一般是不到堂屋来的。
他决定要狠狠教训一下寿凤,这天午睡起来,他又把座钟往回拨了一个小时,然后拿起钓鱼竿对老婆说:“我到唐马河钓鱼去,那河里鱼多。”
寿凤看田树生走出村口,把一篮子乌柏树叶杵成汁后洗了洗手,她探探头看看堂屋里没人,就来到八仙桌打开大座钟的前盖,一手按住分针,另一只手把时针往前拨了一个小时,前盖还没关好,田树生已经站在身后,凶神恶煞的田树生举起钓鱼竿朝寿凤头上打来,嘴里骂着:“小贱人!果然是你,敢吃里扒外跟我作对,老子今天打死你!”
钓鱼杆细长,打了几下不得劲,田树生扔掉钓鱼竿,顺手抄起棒槌,劈头盖脸的向寿凤打去。
寿凤抱住头往外跑,田树生拿着棒槌在后面追,嘴里大声嚷嚷:“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寿凤怕被田树生追上活活打死,拼命往前跑,一直跑到了南山的树林中,田树生在树林外等了好久,也不见寿凤出来,他说:“有本事别出来!别回家,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太阳已经过了山峰,到了山的另一边,天慢慢暗了下来,树林里不时传出野兔,野猪的叫声,寿凤听了心惊胆战,不敢再往树林深处走,她知道不远处有一条通往南边的官道,听说当年朱棣攻入北京时,明惠帝朱允炆从暗道逃至溧阳,后来沿官道逃去云南当了和尚。
她悄悄走上官道,借着月光一路往南走;她想,走到哪里都比在田树生家受罪强,能走到家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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