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革命风云 (第1/2页)
1911年,宣统三年,秋天。
立秋以后,南京依然很热,傍晚,搬迁至小草桥的蒋惠家里闷热,外面有点风,稍凉快些,和别的人家一样,蒋惠把小桌子小板凳搬到屋外,准备在梧桐树下吃晚饭。褚鸣九还没回来,蒋惠就先给两个儿子洗澡,樟年先洗,洗完后,他把小儿子抱到桌子上,用干毛巾给他擦干头发脸和身子,边擦边教儿子叫爸爸。樟年张张嘴,依然叫出的是“啪啪”,蒋惠无奈叹息一声,刚坐进澡盆的槐年说:“真笨,连爸爸都不会叫,只会啪啪。”
蒋惠瞪大儿子一眼,高声说:“不许说弟弟笨!”
樟年确实不笨,今年才三岁,就能背几十首唐诗,剪刀用得好,能做好几种手工,折的风车很漂亮,唯独还不会叫爸爸。为此,夫妻俩互相埋怨,蒋惠怪丈夫:“该教的不教!”
褚鸣九怪妻子:“教也不看时候!”
怎么回事呢? 甲午战争中国战败,割地赔款,这让爱国的褚鸣九痛心疾首,要报仇雪耻的信念深深的扎在心中,平时对儿子也都进行习武格斗方面的教育。他常给大儿子讲打仗的故事,从楚汉之战、官渡之战到鸦片战争、甲午战争;教牙牙学语的小儿子学放枪,他在墙上画一面膏药旗,用手比划着打枪的姿势,嘴里喊着打枪的“啪啪”声。
有一天傍晚,上海同盟会派骆光和裴正喜来找褚鸣九,鼓动新军起义,二人刚下车,就被便衣警察盯上,一路尾随他们来到褚鸣九家;褚鸣九发现了,立刻开枪射击,及时解救了朋友,碰巧蒋惠正在屋里教儿子叫爸爸,樟年刚张口,枪声响起,樟年吃了一惊,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啪啪”,从此以后听到“爸爸”之声,便条件反射叫“啪啪”,谁也纠正不过来,谁教他叫爸爸,樟年叫出来的都是“啪啪”,气得蒋惠哭了好几回。
等了一会儿,褚鸣九还没回来,蒋惠便和孩子先吃晚饭,吃了晚饭,母子三人坐在小台子上乘凉,两个孩子听蒋惠讲故事。暮色降临,房屋树林被抹上一层灰黑色,花木树丛隐于黑暗之中,风从河边吹来,带着花香,也带着死鱼的腐臭味。门前的小河上,一条小船划来,静静的靠在码头边,一个人跳上岸,船上的人嘬起嘴唇,学了两声鸟叫,随后划浆击水,小船离岸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褚鸣九进屋,一身戎装,佩戴短枪短剑,一股英武之气。两个儿子跟着妈妈进到屋里,褚鸣九抱起小儿子问:“妈妈今天讲故事了吗?”
“讲了。”
“讲什么故事了?”
槐年抢着回答:“狐狸和乌鸦。”
“好,一会儿爸爸给你们讲淝水之战。”
蒋惠问:“怎么坐船回来了?”
“晚上有事,怕人在路口看见。”褚鸣九边脱军衣边说。
“晚上还有事?”
“看戏。”
蒋惠端上饭菜,说:“那快吃饭吧。”褚鸣九三口两口吃完了饭,看看座钟还有时间,便把小儿子抱起来,放在腿上,给两个儿子讲淝水之战,故事讲到一半,褚鸣九看看时间该动身了,便放下儿子穿衣服拿枪,蒋惠看到褚鸣九换了青布长衫,把短枪塞入里面的兜里,问:“不是看戏吗,带什么枪?”
“江南提督张勋也去看戏。” 褚鸣九说,在南京驻军中,新军第九镇八个营倾向革命,江南提督张勋忠于朝廷,他手下有二十个江防营,同盟会想晚上暗杀张勋后,发动新军起义攻打两江总督府。
蒋惠明白丈夫是要在看戏时杀张勋,她很害怕,拉住丈夫的衣袖说:“太危险了,秋瑾、徐锡麟、刘师复,杀成没杀成都送了命;汪精卫暗杀没成还关在大牢里呢,别去了。“
“别人不成我能成,别人送命我没事,别人一鸣惊人,我九鸣呢,我和猫一样有九条命呢,你别担心。”
两年前,两江总督刘坤一召集江苏、江西、安徽三省驻军,在江宁会操比武,褚鸣九带的营在各项比赛中都拿了第一,刘坤一问徐统制:“管带何人?”
“褚鸣九。”
“怪不得,别人一鸣惊人,他是九鸣,自然了不得。”刘坤一称赞说。
褚鸣九拍拍妻子的手说:“没事的,算命的说我能活到八十九呢。”
蒋惠不肯松手,哭泣着说:“你不怕死,也得为我和儿子想想啊。”
褚鸣九用衣袖拭去蒋惠脸上的泪水,笑着说:“不行就回来,放心。”
“万一有事呢?”
“万一有事,你就带孩子回老家,让孩子随你姓,你再找一个。“
“不许胡说!”蒋惠用手去捂丈夫的嘴。
褚鸣九抱起小儿子亲了一下,摸摸大儿子的脑袋,把一顶牛车棚式的寛边布帽往头上一戴,转身往门外走去,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蒋惠带两个孩子上床睡觉,孩子一会儿便睡着了,发出轻轻的鼾声;蒋惠转辗反侧,睡不着,外面每一个大的声响,或爆竹或雷声,她都心惊肉跳。她穿衣起身出门,抬头看看天,天空像一口大黑锅扣在城市上空,繁星点点,有流星划过,坠入城外的田野;远处有轰隆隆的雷声;她往河边看,有虫子唧唧啾啾的叫,有萤火虫在飞,身边有蚊子嗡嗡的叮人;她手拿扇子一动不动,忘了驱蚊,直到身上被蚊子叮得痒痒,才用手挠,用扇子去拍。结婚七八年了,丈夫的家庭观念还是很淡,在他的头脑中还是军中之事最重,天一亮便走,天黑了还不回来,有时就吃住在营房;别的营长都是动动嘴,它是既动嘴也动手,和士兵摸爬滚打在一起;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槐年三岁时,他就说带儿子去玄武湖划船,如今樟年都三岁了,也没去划过一次船,气得蒋惠不愿再提玄武湖三个字。
左邻右舍屋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了,小巷变得安静黑暗,蒋惠站累了,拿张小凳坐在门前的砖地上,坐了一会儿心里便长草、便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巷口去张望,往返了好几次,终于看到一个身影,越近越高大,丈夫回来了,蒋惠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褚鸣九进屋关上门,有些失望地说:“那老狗晚上没去看戏,便宜他了。”
蒋惠倒有些高兴,帮丈夫倒好洗脚水说:“没去也好,快洗洗脚睡吧。”
同盟会要暗杀张勋的事,传到了张勋的耳朵中,武昌起义的事传到南京,张勋和两江总督张人骏担心新军九镇会起义,将其调离了南京,并将镇司令部移驻离城四十多里地的秣陵关;把有革命倾向的四个营移驻镇江西门外,这才解了两人心头之忧。
中午褚鸣九从操场练兵回来,一进门就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说了一句“好香!”他用毛巾擦擦头上脸上的汗,又问:“中午三个营长都来吃饭,多做点了吗?”
“做了一大锅,来六个人也够吃,你端菜拿碗筷,我再烧一个汤。”
褚鸣九刚把菜端上饭桌,摆好碗筷,三个营长就说说笑笑的进门了。一营营长陈立勋、二营营长林尔义,都是褚鸣九在江苏武备学堂的同学,四营长许宝山经历不同,他的父亲死得早,母亲与人姘居,被他看到,一怒之下,他将奸夫与母亲一同杀了,把尸首扔进了长江;自己无处可去,落草为寇,后来受招安到扬州,当过盐警,再后来被招募进新军九镇,一步步升至营长。三个营长的家眷,都没来镇江,褚鸣九家一做好吃的,便叫他们一起来享口福;许宝山手里捧着一坛洋河大曲,进门就嚷嚷:“今天不喝黄酒,吃红烧肉得喝烧酒,用大碗。”
四人落座,一人一面,面前的大碗都倒上了烧酒,陈立勋说:“今天鸣九该讲讲秦赵长平之战了。”
褚鸣九干一行钻一行,喜欢阅读研究有关历代战争的书藉,先后看了有五六百本,摘录了十几本资料,写了十几本笔记,对周朝至清朝两千多年的一千多次大的战役的战略战术进行了分析,陈立勋听他讲了几次,觉得受益匪浅,从此,每当在一起吃饭喝茶聊天,都要让褚鸣九讲上一段。
褚鸣九端起酒碗说:“先喝半碗酒,再讲战争事。”
“要喝就喝一碗,别扭扭捏捏的。”许宝山说着,端起碗一饮而尽,其他人也都喝光了碗里的酒。
陈立勋给几个碗里又倒上了酒,褚鸣九开始讲道:“自古以来,凡取胜的谋略大体差不多:分别为争取民心,掌控形势,分化瓦解敌人,孤立敌国,施行困扰、渗透、腐蚀;或利诱威胁,或伐谋伐交、或和战兼施;有赖于思想战、间谍战、经济战、外交战、宣传战,以及内政、财政、金融、教育、社会诸方面的配合。”
林尔义说:“以鸣九兄的学问,当个陆军部长,一定比袁世凯、段祺瑞强。”
褚鸣九说:“我不敢奢望当什么部长,只希望有朝一日国家强了,不光是打入侵之敌,还要毁其老巢,像霍去病一样,逐匈奴于漠北;还有唐太宗征伐高丽之战,成吉思汗征俄征匈牙利之战,这几次远征让中国人扬眉吐气,仗也打得漂亮。”
林尔义说:“我们这个民族没有扩张性,所以老受人欺负;有了力量要改改传统,要主动出击,谁不听话就打谁,打到人家国土上去犁庭扫穴,长治久安是打出来的。”
褚鸣九说:“有道理,汉武帝、唐太宗就是靠武力开疆拓土,唐太宗征高丽之时,首先宣言五大必胜之道,提高士气;战术上采用奇袭、诱敌、埋伏、包围、突破等战法;结果辽东第一战便以四千人破敌四万人,显示了唐军战斗力之强,战术之高超。”
蒋惠把做好的紫菜丝瓜汤端上桌,说:“说点别的,不要三句话不离本行。”
陈立勋端起酒碗说:“为江苏独立干杯!”
褚鸣九说:“这个杯不能干,江苏就程德全辫子一剪,在衙门口换了块‘民国军政府江苏都督府’的牌子,巡抚变成都督,充其量也就是苏州独立了,各个府还是知府管事。”
林尔义说:“我们这一代人是最不幸又是最幸福的人,说不幸是天灾人祸多、民不聊生、乱乱哄哄,说幸福是乱世出英雄,只要胆大心狠,就能升官发财。”
许宝山端起酒碗,仰脖一饮而尽,把碗重重的往桌上一磕说:“我们也起义吧,听说扬州一个漆匠带人赶走知府,自己当上都督了,我们把镇江,扬州,南通,南京的衙门攻下来,也都弄个都督当当,不比当个狗屁营长实惠多了。”
陈立勋说:“说得对,徐统制说了,他不革命,也不反革命,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干我也不管;我们近水楼台先打镇江,鸣九兄是镇江人,当镇江都督,泽及桑梓吧。”
褚鸣九摇手说:“当官避籍,再说我这个人喜欢带兵打仗,不会做官。”
林尔义说:“也吧,鸣九兄是将才,当都督是大材小用了,鸣九兄不当我当。”
“好,等尔义当了都督,我们都去都督府喝酒。”陈立勋笑道。
林尔义并非嘴上说说,几天以后,他带了一个连直奔镇江知府衙门,到了大门口,朝大堂屋顶连放十几枪,知府金年丰早有准备,听到枪声和士兵们“革命”“独立”的呐喊声,把大印往桌上一摆,带着家眷和金银细软出了后门,到江边乘船逃回老家去了。林尔义带人冲进衙门,扯下龙旗,自封都督,把金年丰没有来得及带走的财物占为己有,随后派人去苏州报告,很快拿到江苏省都督程德全给的镇江都督委任状。
林尔义当了都督,请褚鸣九到都督府喝酒,褚鸣九不去;林尔义派人送来一箱银元和玉器、古董作为礼物,也被褚鸣九如数退回,昔日的同学战友成了路人。一日褚鸣九在街上遇到林尔义,斥责他:“你假革命之名,谋一己之私,武备学堂白培养你了。” 在褚鸣九看来,军队可以帮助地方独立,但不应在地方当官,更不该趁机谋个人的好处,林尔义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说:“黎元洪不是也当都督了,权力是一根棍子,谁拿都一样,不拿白不拿。”
陈立勋看到林尔义当了都督,也是眼馋心动,来劝褚鸣九说:“改朝换代的机会不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是我们当地方父母官的好机会,我们联手打常州、打南通,打下来以后,一个人弄一个都督干干,一个都督能管好几个县,百万上下人口,真是比当营长当标统当统都实惠,你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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