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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买地赶考 (第1/2页)

1883年,光绪九年,冬天。

腊月十五以后,刮起东北风,飘起大雪花,纷纷扬扬,千树万树梨花开。蒋贤喜欢雪,觉得它洁净清爽,没打伞穿着布鞋就上街去,环顾四周,冰封雪舞惟余莽莽,踩在雪地上如走在羊绒毯上;雪越下越大,不知不觉中,蒋贤已是雪满身堆了肩白了头;雪连续下了几天,何家庄村里村外好像堆了盐铺了银,树白了头竹压弯了腰。

这天早上起来,雪不飘了,风却大了,朔风劲吹,河塘冰封。蒋贤出门扫雪,外面是田地雪中平,水声冰下咽的景色。朱铁锁到码头上担水,用扁担头使劲把冰砸开一个窟窿,叮咚叮咚的声音,传得好远,一会儿他担水往家走,有些凄凉的唱道:“江南俏、江南俏,身上还是破棉袄;江南好、江南好,麻雀落雪吃不饱。”唱罢哈哈大笑,惊起了枯树上无处觅食的一群麻雀;他心里难受,买洋参种子的银子是自己多年的血汗钱,还当掉了唯一的一块垦荒地,由于无钱赎当,五亩地被当铺转手卖了;为此,他在家抬不起头,胡长秀常拿此事骂他,他出门便喊喊唱唱,宣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下午,阳光照在雪地上,屋外特别明亮,屋顶的雪慢慢融化,不慌不忙的顺檐滴下,地上是一个个小水窝。朱铁锁听到消息,说荆时怀回来过年了,他马上招呼村上买了假洋参种子的人家,去找荆时怀算账,蒋贤听说了,忙穿衣服换钉鞋,准备前往,春南说:“你别去。”

“为什么?”

“又不是打架,人去得越多越好。”

“我亏了十两银子呢,姐姐蒋敏还丢了命,都是他害的。”

“他回来过年会住些日子,着什么急,过几天再说。”

蒋贤没说话、心里不悦,眼睛看着门外,春南说:“过几个月要考试了,你快看书去。”

蒋贤只好脱了钉鞋换了棉鞋,往后屋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西斜的太阳把墙头抹成厚重的金黄色,树干树枝变成了古铜色,东墙外是一块阴影;春南把阴影下的一盆红豆,端到门前的阳光下,刚站起身,看到荆扣子慌慌张张跑来,老远就叫:“蒋老爷,不好了。”荆扣子是荆时怀的堂叔,他说何家庄一帮人去找荆时怀讨银子,荆时怀一时还不出那么多银子,人们就打他,人快被打死了,自己劝不住,他恳求说,“蒋老爷,你们村上人听你的,你去劝劝吧,我求求你了。”

“好,我这就去。”春南进屋穿上长棉袍,就跟荆扣子去荆时怀家,走到西庄塘村口,就听到荆时怀屋里传出的叫喊声和吵骂声。

荆时怀刚进门,被他坑的人们便闻讯赶来了,要跟他算账,让他赔银子;他说没有钱,人们便翻他的包和口袋,带回的洋货被一抢而光,有的人抢到了银子或值钱的洋表千里镜,便悄悄走了,有的只抢着洋皂、洋火、洋烟之类的一点洋货,心有不甘,在屋里看着;一无所获的人们又气又恨,便动手揍他,拳打脚踢,他下跪求饶,他的上海老婆吓得在里屋哭泣。春南进屋,看到荆时怀跪在湿冷的地上,西服被撕破了,脸上有两三处伤口,有血渗出,头发也被揪的乱七八糟。他看到春南像见到了救星,磕了一个头,连声说:“蒋老爷,救救我。”春南说:“起来吧,大冬天跪地上多冷啊。”荆时怀看了一下揍他的人,战战兢兢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腰被打疼了,右手不停地在腰间按摩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春南问。

“中午。”

“你也别怪村上人打你,你那假洋参种子把人坑苦了,白花了银子不说,白辛苦一年,还误了一年的地。”

“我也上洋人当了,那种子也是洋人给我的,我也以为是洋参的种子呢。”

“你也不想想,洋人卖洋参发财,怎么可能卖种子自断财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乡亲们的损失那么多,你得赔,不说人工地价,按种子钱的三倍赔给人家,不算多吧。”

“多不算多,可我哪有那么多钱啊,带回的洋货都被抢光了。”荆时怀哭丧着脸说。

朱铁锁怒气冲冲赶来,还是晚了一步,只拿到半块豆腐大小的一块洋皂,他把洋皂往桌上一拍,气愤地说:“不稀罕你这破玩意儿,你赔银子!”

荆时怀可怜巴巴的说:“你们找吧,我屋里还有银子就拿走。”

朱铁锁说:“没银子你就卖房卖田,你家大兴塘不是有两块地吗?反正这次你得把银子赔给我们。”

“有人要我就卖,这次我也伤心了,把房和田都卖了,以后不回来了,你们谁要房要田我就卖给谁。”

屋里一下变得安静了,殷火利说:“你家田那么远,村上没人要,你自己想办法吧。”

“我刚回来,人头也不熟,我怎么想办法?”

春南当家以来,没有添置过房产,生了小儿子蒋良后,便想着买上十亩左右田地,今后分家好分,可是不想买离村远的地,但这一次他不出手,荆时怀的田是卖不出去的,这个赔偿的扣子是解不开的,他说:“这田卖不出去就卖给我吧,你打听一下田价,找个中人。”

“那太好了,你帮我大忙了。”荆时怀高兴了。

春南说:“你问好价,来我家商量,村上人也回去吧,等他卖了地再来拿银子。”众人见有了着落,先后走了。

寒天昼短,春南从荆时怀家出来,太阳已到茅山头,地白风冷,鸟雀都不见了,鸡鸭也早早进了屋,只有几条狗不怕冷,在雪地上奔跑追逐着,留下一个个足印。春南到家说了荆时怀卖田赔假洋参种子钱的事,蒋贤说:“那好,我们家买他家的地,交银子时先把欠我的十两银子扣下来。”

“一码归一码,该给他的给他,他欠你的,你跟他去要。”春南说。

三天后,春南和荆时怀办了买卖手续,荆时怀拿着银子回家,早有人在家等候,春南拿着田契回家,往桌上一放,蒋贤拿起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立卖地契人:荆时怀。因为迁居使用不便,今将大兴塘祖遗水田两块计八亩一分,其地东至彭德荣地边,西至河,南至道,北至王广柱地边,四至分明,出入依旧。立契卖与本保何家庄蒋春南名下为业。同中做时价银二百两,本日银业两清,并无短欠。日后如有一切违碍,卖主一面承当。空口无凭,立卖契永远存照。

光绪九年腊月二十二日。

立卖契人:荆时怀  中人:李治同,彭前圣

人名旁边按着鲜红的手印。

蒋贤看完,把田契放在桌上,问父亲:“银子给荆时怀啦?”

“给了。”

“我去要银子。”蒋贤连衣服也没换,小跑着去荆时怀家,一会儿神情沮丧的回来了,说:“我晚了一步,银子都让人拿走了。”他埋怨父亲:“你给他银子时少给他十两就好了。”郑百香也抱怨照丈夫:“你也太死板了,人家的事都当事,自家的事就不放心上。”春南沉下脸说:“我说过一码归一码,我才不给他擦屁股,他自己的事他自己解决。”

吃晚饭时,春南又说起镇江府试之事,说:“我问了几位参加过府试的老先生,一般是考三场,第一场考《四书》,文章三篇,做五言八韵诗一首;第二场考《五经》,文章五篇;第三场是时务策问,作文一篇,你除了背书,到街上看看上海出的报纸,了解一下时务大事。”

蒋贤说:“我们这儿经济富庶,教育发达,朝廷在江苏收的赋税最重,可是给江苏的生源名额却最低;云南生源数跟总人口数比是千分之六,直隶是千分之三,江苏是千分之一,江苏人才济济,生源数额少,很难考。”

春南说:“再难考,江苏考中的进士也最多,我们丹阳从唐至今就考中进士二百二十多人,比好多省都多,再难考,学而优的都能考上。若能考上做官,除了光宗耀祖,也好为民做事,积德行善,老话说得好,公门中好修行。”

“我想到云南广西等边远地方去考,容易考入公门。”

“别想投机取巧,朝廷有规定的。”

郑百香对儿子去镇江参加府试也不赞成,说:“考个廪生也不容易,一个府能考个十个八个就不错,洪先生家纪富都不考。”

“纪富不是不考,他祖籍不在镇江,没有资格考,他要在当地住够二十年,现在还差几年呢;有机会还是考一考,考上了可为民做事,考不上也见世面长见识,我当年是赶上长毛反乱,没有考,很是遗憾。”

九贞身体不好,天冷早早就上了床,坐在床上吃晚饭,听到儿子儿媳为孙子考试的事争论,不耐烦地说:“考就考吧,别争了。”

春南和郑百香不再说话,低头吃饭,九岁的蒋良说:“我长大了,也去考,考个状元回来。”  他的声音不大,就像秋后的蝉声,他从小多病,身体瘦弱,九岁的孩子,个子和六七岁差不多,饭吃得不多,也不爱玩,说话也少,别人不和他说话,他也不主动和别人说话,每天吃了早饭去洪家私塾念书,放学便回家,不和同伴追逐游戏,喜欢一个人待着,看看书,看看天,看看花,看看猫狗。他身体不好,脑子特好,书念一遍就能背诵,说起科考兴趣很高,此时他又说科考事,春南怜爱地说:“你多吃点饭,吃饭多,身体才好,才长个儿,长大以后再去考。”

半个月后,蒋良又病了,发烧,牙齿出血,脸色苍白,人消瘦无力,没力气上学,春南和蒋贤轮流背着他,上街看郎中,擅长看孩子病的陈郎中悄悄对春南说:“这种失血病,看不好,别看了。”

清明节前一天,天阴下雨,很冷,蒋良的病越发沉重了,他神志不清,喃喃自语:“我冷。”郑百香加了一条被子,又用米糠生了个脚炉,塞在被子里,蒋良还是说:“我冷。”郑百香又加了一条被子。”  蒋良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呼吸渐渐弱了,到半夜呼吸便停止了,蒋良一死,对九贞的打击很大,从此一病不起,但他还记着蒋贤去镇江府试的事儿,每天要问:“什么时候考啊?”知道还有些日子,便说:“蒋贤要早几天去,考一考好,考个廪生贡生也好。”  郑百香和她开玩笑说:“烤个山芋和芋头好不好?”九贞听力差了,点头说“好,好。”乔秀在一旁忍俊不禁捂着嘴笑。蒋贤动身前,想和奶奶说一声,可九贞吃了早饭后,精神不济又躺下睡觉了,还睡得香打着呼噜,春南说。“你走吧,等她醒了,我和她说一声。”

蒋贤到镇江,住进花山湾一家客栈,这里离考场近,客栈里住的几乎都是考生,半天时间大多都认识了。第二天上午,考生们去礼房报名,领了表格,依次填好姓名、籍贯、三代履历,并以同考人具结,填好后交给办事人员。

午饭后,蒋贤在屋里看书,客栈老板敲敲门进来了,他四十岁出头,中等身材,穿长衫,戴一顶花边瓜皮帽,帽下是一张干瘦的脸,脸上五官挨得很近,像麻将牌中五点的骰子,他跟蒋贤寒暄了几句,便问要不要买考题,一科十两银子,三科二十五两,优惠五两。

“考题还能卖?”蒋贤放下书,疑惑地问。

“卖,不卖题不作弊,考官怎么发财?”

“不买。”

“你放心,不骗你,你可以先付一科的钱,对了再付清。”

“不买。”

“我知道你们带的银子不多,可以给你们便宜点。”

“滚!”蒋贤说,“有银子也不买,考不上拉倒,不做龌龊事。”

“不买就不买,发什么火。”老板有些尴尬,出门去了别的房间。

老板走了,蒋贤没了看书的兴致,他拿了些碎银子,准备上街逛逛,走到门口,碰上五个要去南山游玩的考生,拉他同行,蒋贤说,南山在市郊,路远荒僻,可能还有狼;高淳考生陈石飞说,城里的金山、焦山、北固山都去过了,南山离城只有十里地不算远,五六个人一起走,有狼也不怕;溧阳考生何又高说,南山竹林寺有菩萨,还比较灵,去烧香许愿的人有求必应,我们去许个愿,保佑我们金榜题名;金坛考生连立峰说,王安石有言,“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我们就去一下险远之地,说不定有意外惊喜;蒋贤也没什么事,也不想去什么地方,在他们的劝说拉扯下,便跟他们往城外去。

出城要走好几条街巷,出了客栈的道路不宽,却很热闹;道路两侧有不少小摊和店铺,有各种买卖:古董、玉器、绸缎、布料、竹木家具、瓷器、漆器、锅碗瓢盆,还有卖吃的,冒着热气,散发着香味,伙计们大声吆喝着:“正宗锅盖面”,“蟹黄汤包”,“镇江肴肉,”“茅山新茶”……。在一个卖瓷器的摊位前,一个人在看一把紫砂壶,六个考生勾肩搭背往前走,不时推搡嬉闹,瘦高的连立峰拍了一下溧水考生魏名城的头,魏名城以为是句容考生张亮打他,便对着张亮的肩膀打了一拳,张亮身子一歪,撞在看紫砂壶人身上,砰的一声,紫砂壶掉地摔成七八个碎片;看紫砂壶的人和张亮都愣住了,摊主是个矮胖汉子,走上前来,揪住了张亮的胳膊说:“赔我茶壶!”张亮有些惶恐,问:“怎么赔?”

“十两银子。”

蒋贤上前说:“你是金壶啊,要十两银子。”

“大师之作,就是值钱。”

蒋贤用脚踢踢破壶瓷片,说:“字都没有一个,什么大师之作,你唬谁呀?这就是个普通茶壶,最多值二十文钱。”蒋贤问买壶人:“他刚才说要多少银子?”

那人回答:“二十文。”

蒋贤从口袋里摸出二十文钱,往摊板上一扔,说:“你是长摊,别敲竹杠,亏人是祸饶人是福。”

摊主见蒋贤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样子,身后还站着五个壮小伙,只得作罢,说:“好了,算我倒霉。”

他看六人说笑着离开,骂道:“臭童生!一辈子也考不上。”

出了巷口,连立峰和张亮要给蒋贤钱,蒋贤笑着说:“一点小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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