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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众人离别 (第1/2页)

1858年,咸丰八年,二月。

春东向章总兵建议,趁镇江守军有一半多在丹阳外围之际,去突袭占领镇江,既可震慑天京,又可使进攻丹阳的太平军陷于腹背受敌的困境。章总兵觉得此计可行,决定由春东带五十名镇江籍士兵潜入镇江侦查情况,并争取投降太平军的清军将领邓庆山反水,作为内应。

派春东去镇江侦察之事,岳母章王氏是吃饭时知道的,当即变了脸色,把饭碗往桌上重重一磕,震得大盆的菜汤直晃荡,她厉声责问丈夫:“让春东去镇江也不问问我和永梅!”

“这是军事,并非家事。”章囯良神情淡定。

章王氏提高嗓门说:“家骅被你害死了,头还挂在镇江东门口,你还要害春东!”

半个月前,章囯良命高家骅带五十人化装成百姓混入镇江,伺机放火烧毁太平军西门粮库,不幸被手下人叛变告密,高家骅和带队的两个军校被抓,斩首后将脑袋挂在镇江东门示众。

章囯良耸耸肩,摊开双手说:“偷袭镇江是春东的计策,他是当地人,有勇有谋,他不去谁去?他去我放心。”

“你放心我不放心!”章王氏的眼像张开的嘴瞪着丈夫的脸,似乎要咬下一块肉才解恨。

“妈,吃饭吧,饭要凉了。”永梅劝母亲说。

“气都气饱了,不吃了!”章王氏把碗一推,半碗米饭洒在桌上,起身去里屋了。

春东没说话,看了一看章囯良,觉得他那坚毅的神情和父亲蒋康有点像,为人做事也像,难事险事苦事总是让家里人上。

半夜时分,春东被人叫醒,穿上长袍马褂化装成教书先生出门。永梅给儿子丹生掖好被子,套上花棉袄到门口送他,说过的话又叮嘱几遍,看着他和一行人消失在巷子尽头,才回房睡觉。

天空暗淡、没有月亮、星星闪烁;一条青白大路伸向前方。五十个人一字长蛇队形往前走,没人说话,只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河阳镇有太平军,他们从大路拐上了小路,走在杂草丛生和不少灌木的荒野里,凭天上的星辰判断方向。河里田里起雾了,白白湿湿的,面纱一般飘在前面且行且退;雾水从树叶草上落下滴滴有声;小虫唧唧私语,猫头鹰偶尔叫一声,阴森恐怖。草多处有些湿滑,军士吴永来摔进了沟里,众人七手八脚拉他上来,脚踝扭伤了,疼得走不了。有人说:“永来别去了,回头不算远。”

春东说:“别人不去他得去。”吴永来在镇江恒顺醋坊当伙计时,与好喝酒的邓庆山是好朋友,那时醋坊也酿酒,他常偷酒给邓庆山喝,当兵后又是邓庆山的部下,这次还要吴永来做邓庆山的工作,春东对副将庞瑞廷说“你带四十人先走,到镇江东门后分散进城分开隐蔽,傍晚到金山寺石碑坊前碰头。”庞瑞廷带着四十人快步先行,春东和剩下的士兵们轮流背着吴永来往镇江去,张庄富背出了汗,埋怨说:“永来也不看着点,回家还把脚扭伤了。”

春东说:“是坏事也是好事,进城多个理由,看郎中。”大家都嘻嘻哈哈的笑了。

镇江的太平军每天日出开城门,日落关城门,白天老百姓可自由出入,盘查不严。春东到东门口时,太阳已有城墙高,城门楼前用竹竿挑挂着三颗人头,春东认得中间高家骅的脑袋,比两边的大、头发多且长,脸晒得黑焦,眼睛依然睁着,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或许想看看清军入城为他报仇。

吴永来的脚已经不很痛了,一踮一踮能自己走了,他跟在春东后边往城门洞走去,被三个太平军士兵拦住了,瘦高个伍长问:“干什么的?”

“我是私塾先生,他看脚,他脚伤了。”

“在哪儿教书?”

“花山湾陈家私塾,几个调皮孩子烦死人了。”

伍长问吴永来:“脚怎么伤的?”

“半夜屋里进贼,我起身去抓没抓着,摔了个跟头崴了脚。”

“饭桶!贼没抓着自己还伤了,进去吧。”

进城后,吴永来带了七个人回家,春东带一个人察看太平军的布防情况,中午在西津渡一家面店吃了碗锅盖面,继续在城里轮流侦查,到太阳与石碑坊差不多高时,去金山寺门前与庞瑞廷等人会面。

庞瑞廷等人早到一会儿,他随春东走到僻静处说:“邓庆山很少回家,他在花山湾有一别院,养着两个歌女,晚上到别院过夜,一般要八九点之后。”

矮胖士兵康顺说了个情况,自己当兵后,老婆和永泰绸布店的孙掌柜好上了,刚才他出门在拐角处看了会儿,发现老婆又去绸布店了,他怕这对狗男女去告密。”

春东心里一惊,说:“事不宜迟,现在去绸布店把二人先关起来。”

永泰绸布店孙掌柜听说康顺回来了很高兴,觉得借刀杀人的好机会来了,准备打烊后去向太平军告密,忽听得有人敲门,不耐烦地说:“都关门了,敲什么敲!明天来吧。”

“晚上裁缝来拿布料,麻烦你了。”  吴永来用镇江话说。

孙掌柜很不情愿地走到门口,拉开门闩正想训斥几句,不料春东抢先一步抬脚进门,后面三个人跟着进来“啪”的一声将门关上。孙掌柜知道情况不妙,扭头往里屋跑,春东追了过去飞起一脚,将孙掌柜踢倒在地,庞瑞廷上前一步踩在他的胸口,孙掌柜连喊“饶命”,庞瑞廷已拔出腰间短刀对着脖子便是一刀,刀出血涌,溅洒了大一片。康顺老婆吓坏了忙跪地求饶,康顺骂道:“表子!跟奸夫去快活吧!”他手握短刀对着老婆头部胸部连捅了七八刀,捅成了个血人方解心头之恨。

晚上九点,弯月还没升起,房屋树林都沉浸在夜色中。邓庆山和两个卫兵骑马来到别院,一个卫兵去马棚拴马,他带另一个卫兵进客厅,见屋里有生人吃了一惊,伸手去腰间拔刀,吴永来笑着与他打招呼,邓庆山心有余悸地将军刀插入鞘内,说:“永来啊,好久不见。”

吴永来将春东做了介绍,春东拱手一揖说:“久仰!章总兵向你问好,他写了一封信给你。”

邓庆山说:“章总兵忠义大将,我苟且偷生入贼营,惭愧啊。”

“邓将军当时寡不敌众,只好做权宜之计,章总兵说了,既往不咎,若能作为内应,为收复镇江出力便是功臣,必向朝廷保荐当有重赏。”

邓庆山在油灯下看完信,手摸刀把沉思良久,终于答应弃暗投明,约定明晚放火为号,打开城门。

次日上午春东派人出城向章总兵汇报,晚上丹阳总兵章囯良、金坛总兵虎富林、钦差大臣和春各带一支人马奔袭镇江。三队人马到镇江东门和南门外后,章总兵令人点起一堆大火,黑暗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十里八里都看得见;邓庆山见火,即令人打开东门和南门放清军入城,春东所带五十将士在多处太平军兵营放火,大声呐喊,清军内外夹击,太平军大乱,被杀将士数千人,侍王李世贤见大势已去,带数百人突出西门奔江宁而去。

两年以后,闰三月,二十七日。

上午,春东去总兵府不就便回来了,三岁的儿子丹生像小鹰一样飞扑上来抱着春东的大腿,叫着“爸爸,抱抱”。

春东弯腰将儿子抱起,用嘴贴一下丹生红嫩的脸庞,十天未刮的胡子硬又长,扎得儿子双手捂脸叫到:“胡子扎人!”

春东笑说:“胡子扎人,也没扎你。”他放下儿子走进书房,脱下官服,妻子接过挂在衣帽架上,说:“我写了几个字,你指教一下。”永梅怀孕已四个多月,出去的少,在家便看书写字,桌上是她刚写的对联,墨迹未干,分别是“不要百姓半分钱原非易事,但问一官二千石所造何功”,“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春东手托着下巴说:“这是你爸的座右铭,他写过的,他写的是柳体,你写的是颜体,不错!”

“这是跟你学的,你喜欢颜体。”

“我们家人都学颜体,都崇敬颜真卿,字写得方正好看,做人也刚正不阿,安史之乱颜真卿和哥哥颜杲卿被俘,临死不降,人们称赞他‘不惟抗节留天地,还有濡毫获蜿蜒’。”

桌角上有一封信,收信人是他的名字“春东”,他拿过边拆边问:“谁送来的信?”

“我不认识,说是你们村上的人,说明天长毛要总攻了,如不投降,进城后要大开杀戒,官兵和家属一个不留。”

春东神色严肃,看完信沉默不语,双手握拳,眼睛看窗外,桃树已经开花了,红花绿叶,有几只蝴蝶在花朵间飞舞,扇着美丽的翅膀。银杏树上有乌鸦在叫“乌啊乌啊”,凄凉刺耳。

这两年清军与太平军一直在打拉锯战,镇江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但丹阳城一直在清军手中,这使洪秀全很恼火,他的东征计划一直无法实现。这次他令忠王李秀成率燕王秦日纲、英王陈玉成、侍王李世贤、格王陈时芳一齐攻打丹阳,要拔除东征路上的这个大钉子。几天来,十几万大军攻势如潮,越来越猛,丹阳守军只有一万多人,寡不敌众,孤立无援的丹阳城守不住了。章总兵与方知县商量,决定让文官武将家属今日下午撤离,不要城破惨遭杀害,春东回家传岳父之命,安排家人收拾财物准备撤离。

“信上写的什么?怎么不说话?”

“你看。”

“我不看。”

“长毛英王陈玉成的劝降信,说只要爸投降,保证不杀,全家享荣华富贵。”

“你给爸送去呀。”

“送去让他发火,要降还等到今天,都降了几十次了。”

章总兵回来了,见屋里没有动静,生气地问:“怎么还没收拾?”

春东说:“我还没说。”

“赶快!方知县找了两条船,下午送文官武将的家属过长江,你们过江后先回山东老家。”

章王氏说:“我不走,要死死在一起。”

小妾顾玉芳也说:“我也不走。”

永梅说:“要走让春东陪我们一起走。”

章总兵双手背在身后,沉下脸说:“他不能走,他要走了军心就要动摇,将士们要骂我,我和春东要与丹阳共存亡。”

女人们不再说什么,回各自房间收拾行李财物,春东帮永梅装箱打包,看到永梅眼含泪水,说:“这几年只顾打仗了,一次也没陪你出去玩,丹阳好玩的地方多,延陵有季子庙,庙周围有上百口沸井,整日井水翻腾、滚浪有声;陵口有南朝齐粱二代八个帝王陵墓,墓前神道有石天祿,这东西只有丹阳有,独角三翅四足五爪,屁股眼大,放屁如打雷。”

永梅破涕为笑,说:“你就哄人吧,我和你说,我们走后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爸,跟紧点保护他,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你放心,爸是福将不会有事,打败了长毛,你们就回来,我陪你去陵口看天禄,看看屁股眼大不大。”

吃了午饭,县衙的两辆马车到了院后门,一辆装行李,一辆载人。章总兵送他们上车,春东送他们出城,马车出东门后左拐上了往江边的大道,春东勒住马向车里人挥手告别;车渐行渐远,他长时间目光凝视着去江边的车,一双双流泪的眼睛由大变小,成了几个亮点,他再招招手,泪水止不住流上了脸颊,此次一别不知还能相见否。

次日,也就是咸丰十年(1860年)闰三月的二十九日。

东方刚亮,随着震天动地的号炮声,太平军各军、师便吹响了“鸣-嘟嘟”的号角声,几百个战鼓猛烈敲打,攻城战斗打响了。无数鸣嘀的火箭带着火苗向城里射来,有几处民房着火冒出滚滚浓烟;抬枪抬炮对着城墙猛轰;太平军士兵摩拳擦掌士气高涨,一个个举着长矛大刀,呐喊着往城墙边冲,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墙头,士兵蚂蚁般的往上爬,守城清军士兵向城下放箭、抛掷石头,刺杀登上城墙的太平军士兵,有的云梯被掀翻,梯上的的士兵惊叫着坠入地上。

章总兵在府中督促人们销毁文书材料,听到外面鼓角声和厮杀声越来越大,他手拿长剑翻身上马,直奔冒着烟火的西门,在街道拐弯处,看到看守西门仓库的守备余光男神色慌张地往城里跑,后边跟着几个士兵,章总兵厉声问:“你们去哪里?”

余光男一看是章总兵,吓得往地上一跪,结结巴巴地说:“长毛攻势太凶,守、守不住了……”

没待他说完,章总兵长剑往前一捅,刺进了余光男的胸膛,只见其大叫一声倒地而死,鲜血从刀口汨汨外流。

章总兵举起带血长剑喊道:“临阵脱逃者就这个下场!传我的命令,人在城在,城失人亡!”那几个跟着的士兵赶紧转身往阵地跑去。

章总兵上到西门城墙向前眺望,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英王陈玉成策马来到城门前要求与章总兵对话,章总兵朝身后摆摆手,让士兵们停止放箭,高声说:“逆贼有话就讲。”

李秀成在马上拱手一揖说:“章总兵身为汉人,何必明珠暗投、为满鞑子卖命?若归顺天王必定封王,永享荣华富贵。”

章总兵哈哈大笑,说:“什么天王?行尸走肉、流氓淫棍而已,你若归顺朝廷,弃浊投清,可进爵封赏,国家用人之际切莫蹉跎自误。”

李秀成冷笑一声,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丹阳守得住么?”

“我就战死,死得其所,重如泰山,不似逆贼最终是孤魂野鬼!”章总兵说完,令将士们放箭,太平军的进攻也再次展开,人喊马嘶,枪炮声又响成一片。

经过两个时辰的拼杀,丹阳城墙下尸体遍地、血流成河,伤残士兵、断剑弃刀到处都是,清军伤亡也很惨重;太平军凭借兵力优势,掀起一波又一波攻势,如排山倒海的洪峰巨浪冲击着孤岛一样的丹阳城,清军渐渐抵挡不住太平军的攻势,先是北门被轰开口子,太平军潮水般涌入,街巷成了主战场,战马交蹄、刀剑往来,被砍中脑袋、刺中胸膛、断臂失腿的伤兵横七竖八倒在地上,被人马踩踏不时发出惨叫声,到处是尸体、伤兵、鲜血,有的血已凝固变黑。

章总兵率二百将士从城西门且战且退,在县衙门前碰到了钦差大臣和春,他说:“钦差先走吧,城守不住了。”

和春也说:“章总兵也走吧,东门口还没有长毛。”

“我一走就无人再战了,你也走不了,快走吧,我再抵挡一阵。”章总兵用剑刺了一下和春骑的大黄马的屁股,大黄马被刺疼痛往前直奔,载着和春出东门奔常州方向而去。和春走后不久,东门即被侍王李世贤部下占领,城内清军全被包围。章总兵率一百多人左冲右突、杀出重围,出了东门到了永清河边,桥已被毁,后面追兵将至,他跃马渡河,春东等一百余将士紧随其后,行至河中心时,章总兵的大黑马中箭侧倒,章总兵翻身入水,春东下马去救,水深至腰,冰冷刺骨。此时岸上的太平军士兵越来越多,纷纷朝水中放箭,春东背靠自己的大白马,拔出两只箭,伤口往外流血;他想起书上说的,血受之于父母不可毁伤,便用手指将溢出的血抹了放入口中,有股腥味,还有些涩。他将章总兵抱起,大白马懂事地屈下前腿降低身高,他把章总兵放在马背上,他记得章总兵有一次说:“北山环境风水好,青山处处埋忠骨,死了就埋在北山上。”

春东说:“爸,我送你去北山。”他翻身上马策马前行,此时箭如飞蝗,大白马和春东身上都是箭,春东想起了“草船借箭”,心想:射吧,多射一支你们东征就少一支。他再次想起了妻子儿子,再过几个月,孩子要出生了,他忘了与妻子说,生儿叫丹童,生女叫丹花,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丹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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