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莹电子书www.ibingtxt.cc

字:
关灯 护眼
冰莹电子书 > 家国二百年 > 第二章 蒋兴离村

第二章 蒋兴离村 (第2/2页)

“山上有湖匪,我来掌舵,你在船上拉吧。”

“蹲在船上拉不出,有湖匪也不怕,抢木柴吗?山上多得是。”

蒋兴抬头朝大涪山看去,山不算高,树木茂盛,像层层绿帐裹住了山体,树丛中可见一处寺庙的翅檐屋顶。就在此时,听得有人大喊:“救命啊!救命——”只见两人从岸上跳下,拨开芦苇,奋力朝船游来。岸上两个黑衣汉子,一胖一瘦,手中拿着二尺长的砍刀,朝船上人大声嚷道:“不许救他们,他们是土匪。”

水中的二人,一个游得快,很快靠近了木船,另一个似乎不大会游泳,两只手乱扑腾,脚也不会蹬水,身子一窜一窜的,前行得很慢。这时芦苇丛中划出了一条小船,一个光膀子的人摇橹,一胖一瘦两个汉子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中,船很快追上了在水中挣扎的男子。站在船头的黑衣汉子手起刀落,像砍西瓜一样削去了半个脑袋,鲜红的血在水中扩散。蒋兴把竹篙细的一端伸到水中,小伙子抓住竹篙,蒋兴将他拖到船边,抓住他的手一拉,小伙子上了船,筋疲力尽地坐在船板上,白裤白褂和头上的水往下流着。他眼中含泪,看水中死了的同伴,痛苦地叫了一声“阿牛!”

舅舅被叫喊声惊醒,从船舱出来,命令道:“船往南,快摇橹,阿兴我们撑船!”阿根紧张中没了便意,一只脚稳舵,双手用力摇橹,舅舅和蒋兴站在船两侧挥篙撑船,船很快离开岸边驶向湖心。

“停船!停船!”小船轻巧速度快,很快追到了大船后面,可以看到大声嚷嚷的瘦高汉子脸上的刀疤,有一寸长,三角形。他举起明晃晃的砍刀,威胁说:“把那山匪扔下,要不让你们一起死!”

蒋兴冷笑一声,大眼睛盯着刀疤脸说:“贼喊捉贼,谁是匪?”

说话间,小船船头已超过了大船船尾,瘦高汉子咆哮道:“别不识相!别后悔!”舅舅见瘦高汉子摆出要跳船的样子,举起竹篙像叉鱼一样扎了过去,一下扎中脖子,那人“哎呀”惨叫一声,跌落湖里。蒋兴也举起篙向站在小船中间的矮胖子戳去,那人一躲顺手抓住了篙头,二人拉扯起来,蒋兴力大,那人被拽下船落入水中,他一手划水,一手举刀欲上船来,蒋兴用篙头连戳几下,那人便后脑开花,后背朝上,趴在血水中了。摇橹的汉子见形势不妙,调转船头欲跑,蒋兴举起竹篙像扔飞镖似的朝那人扎去,不歪不斜正中头部,“咣当”一声那人掉入水中,小船无人,横漂在水上。

“真厉害!”被救小伙子大声喝彩,他从木柴堆上抽了根二尺多长的木棍,也没派上用场,有些遗憾地又插入木柴堆里。

木船到了湖心,调整航向往东,此时风大了,黄白色的船帆升到了顶,帆受到风力后弯鼓起来,船速更快了。船头破浪前行,清清的湖水用力撞击着船体,发出“哗哗”的响声。白衣小伙子湿衣服粘在身上,凉风一吹冷得发抖。蒋兴领他到船舱,拿自己的换洗衣服给他穿上,又给了他一块在金坛东门饭馆买的烧饼。小伙子换上衣服,吃了东西,身上暖和了,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蒋兴注意到小伙子长得较黑,身体健壮,鼻下人中处还有一颗痣,如一粒红小豆。

“今天多亏你们,不然没命了。”小伙子感谢地说。

“你们怎么得罪他们了?拼命追杀你们?你们上大涪山干什么去?” 蒋兴眼睛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大涪山。

“到八里庄走亲戚,阿牛说大涪山好玩,普门禅寺是小普陀,我们就过来玩玩,不想碰上仇家了。我看你功夫不错,有力气,扔竹篙挺准。”

“我舅舅有武功,跟他学了点防防身。”

“船到湖边我就下船,我家住在茅山脚下茅山村,我叫茅小龙,你们去茅山时到我家做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蒋兴去过茅山,是替茶店买茶叶的,他喜欢那里连绵的山丘,苍翠的林木,潺潺的溪流,缭绕的云雾,还有绿绿的茶树。他说:“茅山的茶叶好,形如果、香如栗、味甘醇,我喜欢喝茅山茶。”

说到茶,茅小龙来了劲头,眉飞色舞地说:“以前我们家种茶、炒茶、卖茶,我炒茶的技艺还不错呢。”

蒋兴饶有兴趣地问:“炒茶不就是在铁锅里把茶叶烘干么?还有什么讲究?”

“炒茶学问不少,要讲杀青手法、炒茶姿势、揉搓力度,火候是关键,火势要均匀;炒茶要用硬柴,恒温时间长,便于掌握火候,火势温吞会成红梗,火势太旺容易焦边;弄不好就炒坏了茶,炒伤了手。”

“炒茶还伤手?”

“大铁锅温度高,手法不熟练,手上烫起大水泡,痛得龇牙咧嘴是常事;炒茶要心静,做茶如做人,心地善良的人做出来的茶才圆润香醇。”

“你家种茶卖茶挺好的,为什么改行呢?”

“说来话长,我家在茅山西边,有八百亩茶园,茶的品质很好,好多茶商上门采购。清军江宁提督富春想在那一带搞一个打猎围场,茶园和山林每亩地只给二百文的补偿,等于霸占不给钱,我父亲和五个地多的茶农不同意,坚持不卖地。富春骗我父亲和五个茶农到茶屋里去谈补偿费问题,我父亲和五个茶农进屋后,门就被从外面系上,富春命令士兵搬来不少茅草堆在房屋周围,点火烧房,想把关在屋里的人烧死。大火烧起后,我父亲急中生智,想起屋里有一个暗道,几个人从暗道逃了出来,才幸免于难。茶园被霸占,一家人走投无路,我父亲带了一帮茶农上茅山与官府作对,干起杀富济贫的事。官府几次招安,说只要归顺,可以给我父亲一个什么副统制还是什么管带的官,我父亲说相信官府的话盐也要生蛆,一直没有下山。”

船驶进中江河口时,暮色苍茫。茅小龙下船,回头拱手作个揖,说了声“后会有期!”就走上河堤,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蒋兴回望长荡湖,轻吟道:“长荡湖,一斛水中半斛鱼,大鱼如柳叶,小鱼如针锋,水浊谁能辨真龙。”

蒋兴从舅舅家回来,蒋先昆拿出黄历,翻了半天,确定了一个“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可是到了那天,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大雨一连下了三天,第四天看似要晴了,中午时分又开始下,门外雨雾蒙蒙,屋檐下的水滴连成了线,平地上到处是积水。族长蒋三爷见蒋兴没走,很不耐烦,上门催问了一次,蒋先昆陪着笑脸说:“不下雨就送儿子走。”

这天吃过早饭,母亲走到门口看天阴沉沉的空中还飘着雨丝,自言自语道:“人不留天留。”

父亲有些忧愁地说:“就怕族长又来催。”

“不吃他家的饭,也不住祠堂的房,他催什么呀?他就是怕到七月,祠堂要多分半年粮。”母亲生气地说,随后转身去厨房准备中午的饭菜。蒋兴从西屋出来也站到门口看看外面灰黑色的天空,有雨丝随风飘进屋来,落到他的蓝布裤和黑布鞋上,他往后退了一步。

“蒋兴,你来一下。”父亲在东屋叫他,他进了门,见方桌上放着两本书和一些银子。

父亲指着《论语》和《康熙字典》说:“这两本书和银子你拿去装箱子里,省得走时忘了。”

“书我带走,银子就不带了。”

“这银子是祠堂给的,带上;你坐下,我和你说几句话。”

蒋兴坐下,看着满脸皱纹的父亲。

“我在《论语》书里夹了张纸条,可做座右铭。”

蒋兴打开书,纸条上写了两句话,一句是“耕读传家久,忠厚继世长”,另一句是“智者无忧,厚德载物”。“我记住了”,蒋兴说。

“我和你娘有些后悔,答应了先云,他妻子有疯病,我们有些担心。”父亲忧心忡忡地说。

蒋兴说:“我不怕,疯牛我都制服了,义母是个女人,还能比疯牛厉害?”

蒋兴说的是一年前夏天的事。村里一头大公牛疯了,满村子跑,扬起两把弯刀一样的双角见人就挑,接连伤了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后来冲进了祠堂。祠堂里的桌椅板凳被撞得一片狼藉,祖宗的牌位也被撞翻了十几个,急的族长跳脚,命令年轻力壮的男人们进去杀死疯牛,可壮汉们在门口看着,谁也不敢进去。蒋兴手里拿着铁锹正从田里回来,见没人敢进去,大吼一声冲进了祠堂。疯牛见人进来也吼叫着朝他冲来,蒋兴身子往粗大的银杏树后一躲,疯牛扑了个空,转身又奔过来,蒋兴动作敏捷又是一闪,几个来回疯牛气喘吁吁,体力大减,蒋兴双手握锹,对着疯牛的脖子就是一锹,由于力气大,锹一下从牛脖子中穿过,血流如注。疯牛摔倒下去,发出如闷雷般的声响。族长见蒋兴杀死了疯牛,喜不自禁地说:“蒋兴为祠堂做了好事,祠堂要奖赏你。”话虽这么说了,可祠堂最终也没什么表示,蒋兴并不在乎,此事也就过去了。

父亲目睹了儿子杀疯牛的事情,刚想说:“人疯了力气特别大,若动刀动棍的要小心。”就听大儿媳在堂屋说:“族长蒋三爷来了。”父子俩便从屋里出来到门口去迎候。

蒋三爷身穿青布长衫,脚穿黄色钉鞋,手里举着黑布油伞,走到门口,跺跺钉鞋上的泥,收起雨伞靠在门框边,进屋坐到了八仙桌的上首。他对蒋先昆说:“孩子离家都有些不舍,可仔细想想对家里对孩子都是好事。族里出去的小伙子多数日子过得不错,还有发了财考上官的,蒋兴人聪明能干,出去会有出息的。”

蒋先昆说:“三爷说得对,不是不舍,是天气不好,天晴了就走。”

“现在进入梅雨季节了,雨落起来就没个完。再说,夏秋大忙时候,落雨天不也要下田干活么?出门走路还能比下田干活难么?”

蒋兴看父亲被族长训得不做声,上前一步说:“三爷,你也别说难不难,你小孙子去年走,不也是过了生日才走的么?我离过生日还有十几天呢。去年我为祠堂打死疯牛你还说要奖赏我的,你说的话都忘了吧?”

族长有些尴尬,脸上堆笑说:“我哪能忘呢。你早走晚走我无所谓,有人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我当族长的不说一声也不好。我今天来是提醒一下,走之前到祠堂给祖宗磕个头烧柱香,我还有事,走啦,哎,雨好像不下了。”

雨确实停了,天也亮了,大块的乌云随风往南涌,天空中出现了一块一块的蓝色。梁上的燕子发现天晴了,鸣叫着鱼贯而出,在屋上饶了两圈飞往田野觅食了。

父亲陪蒋兴去祠堂,先给祖宗烧香磕头,然后到前进大堂看家谱简表和族规。家谱简表和族规用墨汁写在白墙上。左侧墙上是家谱简表,家谱旁有一首励志诗:“骏马登程奔四方,落地生根处处长,年长异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朝夕莫忘亲命语,春秋需荐祖宗香,莫云富贵由天定,五尺男儿当自强”。右侧墙上是十条族规:一、孝父母。百行以孝为先,不孝者虽有班马之才、苏张之辩,终不能掩饰罪行。二、和兄弟。兄弟本属同胞,幼则相扶长则相随,不可煮豆燃萁,相煎何急。三、敬长上。长上或以辈尊、或以齿长,皆所当恭敬而勿犯者也。四、教子弟。人非师友不能广见闻,成学业。五、择婚姻。为子择姻为女择婿,乃终身大事,不可不慎。六、安生理。恒产恒心,圣贤重之;游手好闲,朝廷惩之。七、禁奸淫。淫为百恶之首,风化所系莫此为甚。八、禁奢赌。苦志勤俭,事无不成;败家之事非一,以赌博为甚,奢侈次之。九、禁盗窃。凡物各有所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十、禁争讼。争讼之事,或起于忿,或起于财;官府好恶不常,吉凶莫测,故君子知进退懂避让,舍忍而不争讼。

祠堂每年聚会聚餐一次。开席前,族长都要讲话和诵读族规。蒋兴在餐桌上最烦这个程序,只盼着族长早早讲完,早早开席,大快朵颐。平时到祠堂里对族规也是熟视无睹,现在一条条看下来,觉得十条族规很精辟,很有道理,做人做到这十条,也算正人君子了。

从祠堂出来,阳光也从云缝中射了出来,照在布满水珠的树上草上,晶莹透亮,照在坑坑洼洼的水上,闪射金光。有啄木鸟在一棵枫杨树上寻找害虫,头一俯一仰如榔头敲着木头,发出“笃笃”的声响,振动得雨水不停从树上滴落,落地有“滴答”之声。

蒋兴对父亲说:“人留天不留,明天吃了饭走。”

“我送你,先到无锡你二姨家,见一下你二哥,住两天再去。”

“不去无锡,从那边绕远了,还麻烦他们。直接从常州过去,爸也别送,没多少东西,你一人回来寂寞辛苦。”

“好吧,入乡随俗,到那边,要守规矩,凡事按人家的规矩办,与人为善,和村上人搞好关系,吃亏是福,不要和人斤斤计较,孝敬义父义母,多干活,不懂就问。”

“我记住了,爸还有什么嘱咐?”

“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第二天,吃了早饭,家人和村上人送蒋兴上路,按规矩送到村口。父亲送得远些,一直送到往常州的大路,边走边叮咛,都是说了好几遍的话。蒋兴看离村已经五里多了,不让父亲送了,拿过父亲提的小藤箱说:“爸,别送了,你回去吧。”

父亲站住,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有些湿润,又说起出村口说的话,“路上注意安全,去了写封信回来,有事就说,保重身体,有空回来看看。”

“我记住了,你和妈也多保重,我走了。”

看着转过身大步向前的蒋兴,父亲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突然觉得喉咙口被堵住了,更咽说不出话,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给人家做儿子难吶,儿子远行谋生父担忧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