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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兵改案(16) 我们来野炊吧。 (第1/2页)

司徒冲觉得这话刺耳, 反驳说:“这不都是武将该做的事?文官治国,武将卫国。”

文武有别,一句话, 轻飘飘。

所有的治世典籍都这么说。

“不怪你们, 看不到人家以前的样子, 只看到她现在赋闲。那积雪没胫,坚冰在须。缯纩无温, 堕指裂肤。遇天寒,士兵剁指者十有二三,更有足颈冻断, 终身残疾。”

两个年轻人的脸色开始变了, 他们想听反转、黑幕, 他们以为刘孚会说殷莫愁杀良冒功,虚报战绩,苛待将士,这才有意思。

“也可以不这么做——只因老殷帅已经病重,想了却父亲一桩愿望。攻打史耶哈, 她只带了不到一万人。兵贵神速, 就是要打得敌人猝不及防,打得可汗亲卫营、北漠最精锐的部队刀槊冻不能举, 遂大败。不急, 我知道你们要问, 既然严寒可以严重削弱敌人的战斗力, 为什么殷莫愁却能连夜奔袭还照常作战呢?”

李非的双手徒然压在树干, 指尖扣进树皮里。不想再听下去,心揪起来,他去过北境之北, 鹅毛大雪,北风萧瑟,满目荒凉,天地都是死寂。

“正如曾经敌强我弱时,北漠人评价我军皆城居之人,不耐辛苦。于是殷家人把自己锻炼得更能忍饥耐寒,风雨不疲劳,饥渴不喝水……安插在北境的人见过他们打完战回来的样子。你们永远无法想象,冻伤后的双腿会肿成什么样,多亏抢救及时,不然殷少帅那双腿就废了。”

李非难受地闭上了眼。

游仁昊和司徒冲私下对望,表情复杂。那一年的游仁昊在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诗书,全家都寄希望他能改变家族命运。少年司徒冲早早登上世家舞台,雄心勃勃,表现欲强,那年,刘相六十大寿,他吟诗作赋,以图博得在场客人的注意。

都是费尽心机的不容易,但好像,跟少帅的威风一比……

司徒冲垂首:“我知道了,刘相是想告诫我们,殷莫愁如此强大,尚且会被齐王党余孽行刺,我们更应小心谨慎。”

行刺?

李非瞪大眼睛,第一次听到此事。

刘孚:“也是这次事件,我才知道原来齐王还有不少人,散落在全国各地。这些人未灭,现在还不是我们和军方对决的好时机。”

司徒冲丧气道:“所以兵改计划势在必行,只有这样,才能军令统一,剿尽齐王党在各地的藏匿窝点。”

原来这就是开头他们所说的“计划”?!

接着,李非又从他们的谈话中陆续得知殷府行刺案的细节。

行刺案发生在五年前的腊月,殷莫愁约了许多回来过年的属下到殷府喝茶,因此不少人目睹了这次事件。刺客全被捕,关到西郊大营的地牢,最后用了凌迟,关西虎孟海英亲自动刑,三千三百五十八刀,原本要剐三天的,结果剐了一天就没了,一半疼死一半吓死,据说都还没来得及招供。刺客首领直接咬舌自尽。

刘孚说到此处,两个年轻人屏住呼吸,被殷莫愁的手段所震撼,目光呆滞而惊悚。

“此后整个正月,过年的各种场合宴会,她都没出现。”

李非扣着树干的指尖陡然一颤。天哪,谁都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

游仁昊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段时间,王峰被弹劾挪用军粮,跑去殷府门口跪,王峰是大将呀,却闭门不见。我亦趁势,放出风声,说殷府里养娈.童。”

“据我所知,陛下直接让御医住在殷府。”说到这里,刘孚停住,“你这谣造得是歪打正着。”

联系前后文,游仁昊露出坏笑。

李非控制不住地哭了。

“很可能是受伤或中毒,但陛下刻意封锁消息,世家中只有我们几个老人知道,不敢公开提。没多久,陛下召见我们俩,殷莫愁已经恢复,把尚书省的大印还给我,她自己只留了个兵部,说兵制改革计划是老殷帅遗愿,她得完成,除了兵改,其他事管不动,也不想管了。我们在那时达成协议,我将助她完成兵改。她也从此成了御用闲人。”

这就是兵马大元帅让出权力,“甘愿”赋闲的真相。

由对手讲出来,却令人震惊。

一时间,整个山林都寂静。

“现在知道怕了吧!”刘孚把桌子拍得笃笃响,“你们这些爷,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齐王余孽有多厉害,连殷莫愁都防不胜防。我们若去争第一,岂不是争着成靶子。”

李非像是胸口被人打了一拳,连带着呼吸都停止。

他失望地看着这些宣称代表正统的所谓百年世家,阴险、龌龊、虚伪,要争权,又怕死。

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说的就是他们。

只有那个勇者,视这些不善的目光如盏盏鬼火,十年如一日地,走自己的夜路。(1)

即使注定不是一条坦途。

游仁昊已经听得明白,毫不犹豫就是个马屁:“父亲高明。就让军方替我们开路,祸乱扫清后,我们再来接盘。”

而司徒冲却陷入久久的思索,原本热衷发言的人变得沉默。

李非路上心急如焚,快马往慈云寺飞奔。

慈云寺这次住的都是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所以从山脚到山站都设了卡。

李非马不停蹄,一手拉缰,一手持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令牌畅通无阻。到了慈云寺大门,孟海英亲自守着,他见了面就喊:“带我去找你们殷帅。”

孟海英这回不敢为难他,亲自领人进去。

慈云寺是京城最大的庙宇,平时香火鼎盛。遇有皇族或殷母这样级别的来进香,慈云寺则会提前贴出告示以谢绝普通香客。进了庙,映入眼帘是座碑刻,大大的“阿弥陀佛”四字,接着往里走是一座宏伟的大雄宝殿,大殿屋檐两条琉璃瓦做成的飞龙滚身而上,在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李非紧紧跟着孟海英穿过一座又一座建筑,寺庙有股百年沉淀的、厚重的气味,香火缭绕,烟岚变幻,给人带来些许恍惚感。

终于到了一处像□□的地方,一顷荷花池,三座宝塔,宝塔倒映在荷花池上,风景如画。

柳树的掩映下,远远看见那个人。

她今天着一袭白衣,春梅冬雪两名侍女跟在身旁,走得很慢,散步赏荷,腰间垂下的袍带轻轻颤动,飘逸、从容。

清风曼徐柳清影,风度翩翩莲伊人。

李非深吸一口气。

忽然,他越过孟海英,往前冲去,以关西虎身手也反应不及,只见李非如箭一样往前飞,孟海英懊恼没拦住,气得拍自己的头。

搞突然袭击都没这么突然。

越过草坪,李非从柳树后冲出来,冬雪春梅是在殷莫愁后方,李非从正前方出现。殷莫愁本完全可以避让,但知道是李非,这家伙在她心里一直是任性的形象,以为他会突然跳到自己面前,恶作剧地说“哈哈,有没有吓你一跳”之类的,所以任由他。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李非一言未发,猛地环住她的脖颈,拢着她的脑袋,将她整个右半身都环进他的怀里,额头瞬间感受到他喷出的粗气。

殷莫愁:???

不像抱,也不像搂,因为殷莫愁与李非一样高,脖子被他箍住往怀里摁,如果要形容,有点强摆一副小鸟依人状。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所有人瞪大眼睛,搞不清楚这什么情况。

殷莫愁压根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半张脸都贴着李非的胸膛,有他咚咚咚的心跳声,也有一股汗水混合着檀香的味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李非摁着她,本想表白,却不住忏悔起来,说的是以前的事,什么曼陀散,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

殷莫愁无比真实地感受到李非起伏的热烈,他每一个停顿都有一口热烘烘的气息喷在她脸上。殷莫愁愣也就愣那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手肘往李非肚子一顶,李非吃痛,这才放开。

殷莫愁怒嗔:“老兄,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李非看着她良久,是啊,我在发什么神经,蓦地,他的手又伸出来,拉住殷莫愁的手,力气大得像要把她的手融进自己的手心。

他的手掌宽厚而灼热,那热感顺着手蔓延到殷莫愁浑身,仿佛一下子驱散这晚秋凉意。

“跟我走。”

他再不啰嗦,不等人反应,硬拉着她跑了,一下子便没了影。

太出其不意,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离殷莫愁最近的冬雪看清了这一切,立刻喊人,孟海英也反应过来,就要扭头去追。

在这兵荒马乱之时,有声音制止:“都停下,让他们去吧。”

那声音不仅沉稳,还带着慈祥。

冬雪回头,赫然是殷母一张满足的笑脸。

所有人都只好立在原地不动,良久,殷母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缓缓地说:“……不错,不错,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

殷莫愁一开始是拒绝的,李非硬拖着,就像在画舫上硬拽她跳河。后面变成拉着她,牵着她。不知不觉中,竟一路跑出慈云寺,不能下山,下山路上都是殷莫愁的兵,于是就往旁边的山林去。

两边的风景匆匆掠过,浮光掠影,山路漫漫似无尽头,像这匆匆的一生,似见过许多,但又无所得。

所有人的惊慌,殷母的期待,都遥遥地抛在身后,那座小小的慈云寺已经淹没在林海中。

暗流汹涌的案情、殚精竭虑的筹谋,似乎都如风过耳,在这一刻变得无关紧要。

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座树林,明亮而清静。李非尽管睁着眼睛,但他也不知道在往哪里走,一颗激动的心仿佛置身于梦境中。

有点惊讶,殷莫愁的手比想象的软,除了关节处有老茧,应是常年握剑造成的。他不由想,如果她没有从军,现在应该是殷府里一个十指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沾的贵族女子。而当年他也能留在京城,承袭王爵,又有先帝指婚,那么、那么……

李非为自己的想入非非而着迷,再闻着身边熟悉的气味,那是他送给殷莫愁的香囊的味道。

他不时回头看,心里忽然惊喜地冒出一个念头:

她竟然没有拒绝我!

当意识到这一点,幸福感塞满了李非浑身,四肢百骸都酥酥麻麻的。

这感觉,可太妙了。

殊不知,殷莫愁心里却想着——

等到没人的地方,老娘再跟你算账。

半柱香后。

瀑布前,殷莫愁负手而立,绷着脸,李非乖乖站在她身后。

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景象,哗哗水声,水花激烈,在河面上幻化出一道彩虹,如临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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