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擦边溜沿 (第2/2页)
稀疏的白发,脸上有深陷的左眼坑,驼背的老人,头在杨大鹏腋窝下。
如此这般,几次以后,把杨大鹏恨得牙根痒痒的,对狄支书说:“一家子无赖,迟早我要好好地整治整治他们!”
听说孩子被烫,人们聚集到李家,土坎上面是年轻人,院门外是中年人,院子里是老年人,室内都是女人,屋子里的骂声杂着哭声不断地传出。
我上土坎,爬墙头,钻不进屋子,什么都看不见。
爷爷从屋子里出来,快步往家里走,我随后跟上,“爷爷,烫啥样?”爷爷没有回答我。
进了家,奶奶问:“烫啥样?”“奶奶没看住,孩子右手在盆沿上扶空,右侧半面脸扎进粥盆,新出锅的高粱粕子粥哇,死热死粘的,比滚开水还狠,孩子上手一抓,半边脸血肉模糊,看着真让人揪心。因为孩子生下来长得周整,起名字叫天俊,世事难随人的心愿哪。”爷爷摇头叹气,问道:“家里有多少钱?”妈妈回答:“八十多一点,准备交给小队的。”“拿出四十块,借给老李家,小队的大车马上送孩子去锦州医院。”
本村距锦州九十里,距朝阳一百一十里,去锦州的路好走。
李荣家的院门外,小队的大车已经在候着。锦州到朝阳的对发班车,一天一趟,还都在上午。现在,合适的交通工具就是大马车。
队长杨明仁小声叮嘱赵车老板儿:“使唤牲口悠着点,饮水的时候要格外上心,别把牲口弄炸肺了。九十多里的路,不是说着玩的,你要把握好,歇息一天再往回赶。”赵车老板儿向队长保证:“队长请放心,我知道分寸。”
拉长套的是两头毛色油亮的大青骡子,驾辕的是颜色鲜艳的枣红马。车内铺板上摊着厚厚的新谷草,破棉门帘子压在黄色谷草上,车轮沿板上包裹着破棉被,方便车上人的后背倚靠。李天俊窝在妈妈李秀云的怀里,头被花纱巾罩住,泣声不断。李秀云一脸的懊悔,满是泪,嘴紧闭,眉不动,眼不转,似乎气都停喘,泪不擦,任其流到下巴颏滴落胸前的旧衣上。
横在车后的是木槽,槽里是鼓鼓的草料袋。车前部,外侧大胶皮轱辘前的辕耳板下挂着玻璃罩的马灯,辕耳板上坐着满面愁苦的李成林,本来眉毛嘴角往下耷拉,现在怎么看都是在哭。
随着放开车闸铁把的响声三头牲口开始碎步慢跑,李成林的双腿下垂,车颠腿荡。赵车老板儿紧跟几步跳上内辕耳板,大马车在他手中长杆大鞭子的指挥下,向南出村进入公路后东转,一直向东慢跑。
太阳落山,李家院子里的人、院子外的人、土坎上面的人都悄悄地散去。李荣蹲在院门口西侧的石墩上,蜷缩成一个团,两手抱头扎进双膝间。李老太太在屋里,“咦——咦咦,咦——”哭声撕心裂肺的。有人高喊:“哎呀,快把人靠住,半卧。”“掐人中,摩挲胸脯。”年近七旬的独眼李老太太背过气去。
半个月后,三口人回家。三个月后,结痂脱落。李天俊右脸上的肉在颧骨处揪在一起,往下拽下眼皮,往上抻上嘴角。闭上眼睛,下眼皮包不全眼球,上嘴唇上吊,常露几颗牙齿。
李家分家了。李成林、妻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户。李荣、李老太太和二儿子李建林一户。五间正房、院子、果园全归大儿子李成林一家。别无其它的房子,李荣一家暂时借住大儿子的东屋。
李老太太继续看护李天俊,刘秀云说:“那是应该的,是赎罪。”李成林放话:“要不是有人把我爸叫走,我儿子也不至于被烫。”
李老太太的精气神大减,说话的声没有喘气的声音大。李荣有了新的活计,在李成林家大门外南偏东的土坡下开挖,准备盖新房。
分家写字据,李成林坚决不用我爷爷,是赵校长用钢笔、简体字写成的。
李天骄被限制在家里,不再与我们满街乱跑,放学后就躲进自家的花果园。
李家父辈出一个光棍腿子李二,又添个李天俊,李成林夫妇坚信李家哪里存在着毛病。不敢示人,偷偷摸摸地找阴阳先生帮助破解。先生说:“大门正对屋门。”李成林就改大门。先生说:“院子前不载杨后不养柳。”他就把门前成片的大杨树放倒。先生说:“祖坟风水不好,缺少靠山。”他准备把田地里的祖宗请上北山。
新选定的阴宅就在高万田新房场的北院墙外。
得到确切消息的当晚,高万田和老伴钟凤来到我家,高万田对我爷爷说:“大爷,求你个人情。和李荣说说,把他家坟茔地换个地方,这阴宅、阳宅分不清楚,他们不当回事,我心里膈应。”“哎——呀,我的事你多少也能听到一点,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高万田说:“我听说了,庙破僧丑看的是佛爷面,好歹李荣和你一个头磕在地上,求大爷和李荣给我说句话,您老就把死马当活马医。”“不是大爷不给你面子,就算我跟李荣说了,你想想李荣敢和儿子过话吗?”高万田说:“我是没办法了,才来求大爷。不瞒您,白天我和李成林刚干过架,我不想咽下这口窝囊气!”
爷爷沉思片刻说:“找个合适的人说新选的阴宅有点小问题,让他心甘情愿地挪地方。”一听这话,钟凤立刻走到炕沿根,双眼直勾勾盯着爷爷说:“求求大爷,行行好吧,帮帮忙吧,我给您老下跪磕头啦。”她双手扶着光滑的木炕沿,边说边缓慢的向下坠,爷爷慌了,“锦兰,快来,拦住她!”三姑过去伸手,她打提溜不起身。爷爷说:“高万田,你整的这叫哪门子事。”高万田抬腿照准媳妇屁股就是一脚,“吭哧”一声钝响,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死婆子,净整些X狗的个式,滚!”“行了!高万田其实你不用找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直接找阴阳先生摆平,方法用文的用武的你自己掂量着办。我什么都没说过,没人给你出过主意,快走吧。”
正在下跪的女人停住,高万田照她屁股又是一脚,“走!”钟凤连滚带爬地出了屋门。等俩人消失在大门外,一直没吭声的田宝坤说:“钟凤去年年根儿底家里打架,喝卤水让段兽医灌了一肚子豆浆,活过来了精神有点不正常。”爷爷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高万田,打老婆全村排第一。”
这时,杨大鹏在大喇叭里开始喊:“杨老爷子到大队来,立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