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女萝(5) (第2/2页)
袁妠兴高采烈地畅想:“等到了春天,咱们几个抽了竹竿做风筝,到城外放纸鸢去,上回去的院子里有个木塔,你们看见了没?天气晴朗时,登高远眺,能看到平舆城墙,外面的景色比这里要好。”
唐曼托着腮,慢慢说:“我觉得这儿就已经很好,又没人找得到,木塔太高,外面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一会儿就叫人捉住了,捉住了还要送回来。”
袁妠笑道:“姐姐,你不懂,等到时候你才明白,外头可比庄园里好玩多啦。”
唐曼本来还微微笑着,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消失不见。
那边,徐宜君把手探到溪水中:“好小的鱼苗,各种颜色都有,谁放的?”
袁妠忙过去凑热闹:“还真是,有陶瓶没有,我来捉几只小彩鱼回去养着玩。”
唐曼回过神来,将茶水浇在花池里,一个掐金丝的佛郎杯便空了:“没现成的,用这个也一样。”
袁妠拍掌大笑:“好!”又说:“我们做风筝,出去玩,也要悄悄的,如果被我爹和姑母发现了,一定会让好多人跟着,如此一来就非常没意思。”
唐曼反问:“你说自己做风筝,你会吗?”
“大概……会吧……”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大概什么意思?”
袁妠跺跺脚:“哎呀……我看过别人做嘛,眼睛会了手不一定会。”她摸着一节青竹:“要从这么一根完完整整的开始,先砍下来,再分开,再削成竹篾,最后交叉到一起,还要用纸糊风筝面,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徐宜君站起来说:“我会做,到时候我教你们不就成了?”
“哇……”
袁妠和唐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发出赞叹。
袁妠有些惊讶地问:“你、你是怎么会的呀?”
徐宜君面对着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哭笑不得:“砍竹子砍树,当木材做家具,我们乡下长大的孩子都会,平常……”
她停顿一下:“呃……家里帮忙,都要用到。”
“哎呀,没问题。”唐曼说,“妹妹你不知道,宜君最擅长动手了,我在邺城时候她经常给我们缝沙包,还给邓家几个小孩做了木鸭子,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叫呢。”
袁妠瞠目结舌:“宜君姐姐,你好厉害。”
唐曼点头:“是啊!”
徐宜君羞涩地笑了一下,很快拍着胸脯答应了:“都是些雕虫小技,不算什么的,包在我身上。”
唐曼递给妹妹一块糕饼,笑道:“你文章写的那么好,做风筝比写文章简单多了,一定可以学会。”
到了夜里,唐曼回到房中,奴婢禀报说袁夫人白天又来了,没有见到女郎,非常生气,让她无论如何明天过去一趟。
唐曼抱怨:“前几个月,误打误撞到乡野游历一遭,才发现世间女子的归宿并不是只有嫁人,也可以一辈子不靠其他人活的,我就见过一个媪媪,丈夫儿子都战死疆场,和孙子相依为命,靠着自己种地也有吃有喝,不会被饿死,母亲干什么着急呢?”
徐宜君捧着她头发绞干:“夫人看到老妇人过得日子了,能受得了吗?”
“我有那么娇气么……”唐曼小声嘟囔:“怎么你们都这么说……”
徐宜君把花露抹在她发梢,轻轻笑了。
“难道除了我还有别人说过?”
唐曼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絮叨:“等明天见到母亲,要把道理跟她讲讲,不要每天着急忙慌地替我找婆家了,你听说了吗?邓简好像没有死呢,还逃去了辽州。”
她愁眉苦脸:“不会真有一天打回邺城吧,那样还真叫娘给说准了……”
徐宜君问:“夫人是想见到邓将军呢?还是不想见到呢?”
“明知故问。”唐曼撇嘴:“咱们两个都不喜欢他,谁想见到他。”
徐宜君抿嘴笑:“别担心,现在夫人已经回了汝南,就不会轻易再回到邺城了,何况袁女郎那么喜欢你,一定也会向袁大人进言,把你留在平舆的。”
“希望吧,”唐曼笑嘻嘻地脱掉外衣,一骨碌钻进被窝:“只要过了娘这一关,往后我自有打算。”
徐宜君替她掖好被角,目光很无奈:“女郎太笃定了,人都是会变的,以后不一定觉得这种日子好。”
“过一天是一天,未来……谁说的准呢?”
唐曼躺在榻上,本来已经闭上眼睡了,忽然又小声问:“咦,对了,你在金凤台的时候见没见过梁骘?他长什么样?真的如同传言一样可怕吗。”
问起梁骘,倒不为别的。
在平舆,她听到不少关于姓梁的事。原本以为梁骘是个糟老头子,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和她差不多大。
怪不得尹子度愿意在梁使君手下任职,还千里迢迢从青州跟来邺城,为他打仗卖命,如果换作自己,也不愿意在糟老头子的军队里当官,老头子活不长,说不好哪天一觉睡过去醒不来,就一命呜呼了。
徐宜君捋顺床边的垂绦,心跳漏掉一拍。
“没有。”
她默默放下帐帘。
唐曼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揉着眼,打了个哈欠:“我逃跑了,不知道寿婆婆有没有受到牵连,那个姓尹的将军……”
唐曼陷入回忆里,独自笑了一会,忽然嘴角垮下来,又不笑了。
她脑袋侧枕着手,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失态,闭上眼赌气道:“算了,不说他了。”
秋夜渐长,清风徐徐,野草闲花飘落,平静的溪面绽开层层涟漪,夜萤无声飞过池塘。
唐曼久违地做了梦。
梦里尹子度仍旧一身朴素青衣,牵了一匹白马,站在路口,笑意盈盈地等待她。
脸颊上两个笑涡浅浅一点,眼眶和嘴唇都透着红,眼神清澈见底,像小白兔成了精。
尹子度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微微有些弧度,模样非常纯真。
而她更过分了,不仅让他从白天等到黑夜,还使唤他去捉萤火虫。
月光下,唐曼从床上爬起。
她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是尹子度。
两个字。
帷幔里天女散花般,飞舞着星子一样多的萤火虫,碧绿朦胧,带着丛林的幽光。
唐曼坐在榻沿,又叫了他一声,说:“呀,萤火虫飞出来啦。”
那个人隔着帘子,闷声闷气地回:“别管了,睡觉吧。”
她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不知天高地厚,对奴婢仆人呼来喝去已成习惯,于是自然而然地,又指手画脚了些什么。
“好啊,你这个姓梁的好大胆!你把萤火虫放飞了,我没赏你脊杖,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敢对我大呼小叫?跪下!”
“说话啊。”
“小仆死罪。”
“知错了吗?”
“……知错了。”
“过来。”
“过来啊!你耳朵聋了?”
“你又想怎么。”男孩叹了口气,低下头,声音是沙哑的,细细的,足可以他证明年纪尚小,像狼崽在窝里干嚎,光有响动,一点威慑力没有。
唐曼叽叽咕咕捂脸笑了一阵,从手掌间抬起一张粉白的小脸,义正言辞地命令。
“你上来,亲亲我。”
凛然不可侵犯的,容不得他拒绝的威风。
那人几乎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戏弄我很好玩?”
又说:“我不是个宠物。”
唐曼大言不惭地回答:“我没把你当成宠物啊,我把你当成我的奴隶。你本来就是我花钱给弟弟买的奴隶。”
他闻言,先是怔了许久,缓过神来,果然冷笑:“也是,我跟你费这劲干嘛呢
帘子被刷一声拉开,那个人挎着脸爬上床,牙关格愣格愣地打着抖,面颊渐渐变红,但却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一如既往?一如什么时候的往?
我见过他吗?
此时一阵风吹来,作怪似的撩起纱帘,挡在两人中间。
带着熊熊恨意的一个吻,这吻太青涩,又粗鲁凶狠,更像是报复。男孩冰凉的唇和女孩柔软的唇之间,隔了一层薄薄帘帐。
萤火虫飞舞在幽冥,湿冷的雾气中花香浮动。
过了好一阵,唐曼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肩膀。
她喘匀气,立刻反手给男孩一巴掌,洋洋得意道:“别装凶了,你明明也很喜欢。”
她挑起面前人的下巴威胁:“以后每天晚上都来找我玩,把我哄开心了,说不准能赏你东西吃,不然,你和你那个讨厌的弟弟,就等着饿死在马棚吧。”
对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抗。
霎那间,一道白光闪过,惊雷轰隆隆炸开,男孩垂着眼,面容袒露在一片灼眼的白中。
睫毛轻轻颤抖,两个笑涡淡淡。
这下唐曼一个激灵,彻底吓清醒了。
她咬紧下唇,竭力压制着自己胸腔中的恐惧和疑惑,心脏快得要蹦出来。
雕梁画栋的室内静谧无声,一只烛火昏昏燃烧。
镜中女子双颊绯红,颤抖地伸出手摸着自己嘴唇。
这梦太真实了,她竟然以为这是真的了。
还有,叫得是谁名字来着?
模糊的梦境渐渐消散,三魂六魄终于回到身体。
——她怎么……喊的是梁骘的名字。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梁骘长成什么样不好,偏偏和那个尹子度一个模样?
而梁骘又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间,站在她的床边,成了她的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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