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女萝(1) (第1/2页)
这夜于唐曼来说,更是难捱。她才寻了个借口将寿婆打发到外面,谁承想,后脚尹子度却来了。
她背对着坐在窗前,听到车夫吆喝,随后,一串熟悉的脚步声,犹豫着,一步一步踩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她摇摇欲坠的心口——其实唐曼连看都未曾看,但光听脚步,就已经知道,一定是尹子度。
除了他,还能有谁?
昨天心急火燎想找他分辩清楚,偏巧他就有事,等她好不容易瞒过寿婆,和家里人有了联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当口,不速之客又踏夜拜访。
唐曼面上不显,仍旧偎在床榻的炕桌前,和衣而卧,半躺半靠,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位虚弱的病人,实际内心早被气了个仰倒。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而且袁伍不是说,今夜梁骘在金凤台宴请冀州臣僚吗?尹子度作为下属,怎么会有闲工夫来看望她?
总不能是出于牵挂吧。
自作多情的想法逗得她想笑——在尹子度眼里,她可能是献给主公的战利品,是心思单纯,对周围危险毫无所察的蠢货,是通往升官发财康庄大道的引路人。
偏偏不会是值得被关心,值得被诚心实意对待的那一个。
实在不必要将他想成什么好人。
望着烛火如豆明灭,不知为何,早已经痊愈的头又疼了起来。
好在疼痛并未持续太久,神思更加清明。想了半晌,她神色渐渐凝固,心头亦蓦地一跳,有些慌乱。
难道……他半夜来访,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来人显然不愿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脚步声一点点靠近,从楼梯逶迤而上,施施然停在门外。
唐曼只好按捺心绪,再一次检查那柄被火烧弯,呈镰刀状的小铁片,将它仔细藏在袖中——该死的尹子度,说好回去取匕首,取了一整,最后居然给她了个刀鞘。
把她当几岁小孩耍呢?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紧攥住手里布包,唐曼满怀信心——只要他是个大活人,就绝抵挡不住蓖麻籽的药效。
门口先一阵窸窣说话声,紧接着,房门推开,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在屏风前。
那影子被烛光裁剪得十分精致好看,隔几步望去,只剩一圈挺拔的轮廓。
唐曼连头都懒得抬。
“尹、尹将军?”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于是又清清嗓子,重复了一遍:“尹将军。”
影子笑了。
唐曼气得对着空气挥了一拳。
过了很久,那人才开口:“你歇息了吗?”
“……还没有。”唐曼好声好气:“你怎么来了?”
他略微迟疑:“没什么,那天之后,还没来看过你,恰好今天有空,就顺路过来……看看。”
唐曼忍住冷笑,正欲回答,不想又听那人吞吞吐吐道:“既然你没睡,我能、我能进来吗?”
“……”
唐曼一时语塞。
千算万算,不曾想过尹子度是能说出这话的人。
在山上,在丁媪家,她见识过那人羞涩的时候,耍无赖的时候,但无论如何,总是聪明的,机灵的,好像对一切都很有把握,但现在,他却露出了一点……憨厚?
这让唐曼感到新奇。
脑子飞快地转动,她装作毫无准备,发出一声轻呼:“啊?我怕过了病气给你,屋子里也有些乱,不如……”
“没事的,”那人却立刻回:“我、我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屏风后,他的头乖巧垂了下来。
好啊,怕的就是你不进来。
唐曼卧在榻上,只见他收敛袍裾,正襟危坐在了榻角斜前方的案几前,面朝着她。
榻很高,他不得不微微仰头,才能与她目光相对。
这种姿势莫名令人觉得不安,明明她才是被关在这里的,而他是掌控者,可现在,他却仿佛十分享受被她俯视的感觉。
真的很奇怪。
梁骘坐在那盏橙红色的火焰后,清秀的面庞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见他坐下了,也呆愣愣不说话,唐曼有些沉不住气,遂掀开被衾,也下了榻。
却未套木屐,只着洁白丝履,一步步悄无声息地踩在地板上,最终跪了下来,与他面对面。
唐曼心惊胆战地给来人倒了杯水。
梁骘嘴唇碰上杯沿,仰头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她猜想他可能是喝醉了。
二十岁,一个男人最青涩,最美好的年纪,少年人的莽撞还没有褪去,但青年的力量已初具雏形,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轮廓,周身像围了一团明亮的火。
看着眼前的男人,唐曼第一次觉得自己完全未曾了解过他,他们虽已相识月余,但她对他的了解也只限于哪里人、多少岁等等粗浅的问题。
话说回来,她倒是知道很多尹子度的生活习惯,性情爱好,但又有什么用处呢?
二十年,除开打仗的日子,他一定也有别的生活,而她一无所知。
烛火后,尹子度的面目很快模糊成了记忆中无数的平均男人。
聪明的人,为了掩饰自己,伪装成一只小狗。
两个人对望了许久,小狗很快败下阵来,脸红了,耳朵也红了。
唐曼先发制人:“你……要和我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他不说话,屋内的气氛顿时凝固下来。
陶杯里的冷水一圈圈漾开涟漪,梁骘声音有些低哑:“脸色还是发白,你有按时服药吗?”他低垂着眼帘,将杯子捏在手里,紧张地摩挲,“医生说,还要再修养几天,才能去外面走动。”
他想留她。
唐曼没接话,只笑着问:“你饮酒啦?”
又愁眉苦脸:“我也想出去。”
梁骘的眼眸一点点抬了起来,黑沉沉的眼珠里逐渐升出光彩。
“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出去,邺城晚上的街市很漂亮的,什么都有卖。”
而唐曼频频点头,却完全没留意他的话,注意力全在放在窗户外的响动——喧哗声渐起,值班的守卫正在撤退。
她便转过头,脸上带了柔软笑意。
“尹将军,我一直想问,你在青州,没有妻子吗?”
她歪了歪头:“你二十岁了,怎么会连亲事都没定。”
梁骘忽闪着眼睛,黑漆漆的眸子,灯光下仿佛水洗过一般,令人很容易就信服。
“很奇怪吗?几年都没回过家了,我也没有亲人,哪家女孩愿意跟我。”
如果不是她知道他满口谎话,又要被这副可怜兮兮的小狗样骗了!
唐曼“哦”了一声,又问:“上次我问你的话,你还想过吗?”
“什么话?”他微怔:“不是我不上心,今天确实喝了酒,有点忘了……”
唐曼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如果,我给你当妻子,你愿不愿意呢?”
“噗——”
唐曼掏出绢帕,抹掉被淋了满脸的水,目光不闪不避。
“我是认真问你。”
梁骘双颊便有些可疑的微红:“怎、怎么又说这个。”他神色窘迫,想伸手去帮她擦干净:“有时候对一个人好,也不一定就是想……想……”
“况且,还有邓……”
唐曼立刻打断:“我可以和他和离。”
梁骘的手停在半路,脑子突然有点发懵,他眨巴了一阵眼,才从喉咙里蹦出个不尴不尬的音节来。
“啊?”
唐曼目光平静:“写封信就行。”
“……为了我?”
唐曼点头:“为了你。”
口干舌燥。
梁骘端起杯,喝了一口冷水,冰凉寒意从喉咙一线直浇进胃里,抬起头时,却见唐曼依旧真挚地望着他,那目光情意绵绵,不似作伪。
他将杯子放回案上,迟疑问:“你没发烧吧。”
“我很清醒。”
梁骘又低下头,沉默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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