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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莹电子书 > 古代意难忘 > 第24章 行行(5)

第24章 行行(5) (第2/2页)

“被太后所杀?!”

这回轮到姚堪惊讶了——这和他听到的似乎不太相同。

他有些难以置信:“温太尉……不是染重疾而亡的吗?”

至少天下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梁骘抬起眼问:“宫省事秘,常主簿是如何得知?”

常卢小声道:“盖因臣的姑祖母有幸奉召入宫,承天子不弃,做皇后及诸位贵人的女师。”

梁骘想了想:“我倒忘了,你出身安平常氏,你的那位姑祖母,是常大家吧?”

“正是。”常卢点点头,心里发怯,却又骑虎难下,只好掩上门,将当年旧事一五一十地交代。

杜太后母亲先嫁屠户为妻,生下一女,又因家中贫苦,被丈夫转卖去河内温氏为婢,因姿色美丽,成为妾室,生有一子温宇。

杜氏虽为屠户之女,长大后,却出落得越发姿容出众,恰逢新帝即位,以色充选入掖庭。

先帝登基两年,元后崩逝,后位空悬,杜氏生有唯一一位公主,而得以被立为皇后。

天子荫封后族,杜皇后除了一个早死的父亲,没有一个提的上台面的亲戚,因此,便封到了同母异父的那一支温氏。

汉祚传到现在,已有数代未留子嗣的天子,皇室多选诸王之子养育宫中,先帝亦效此法,封宗室子为中山王、定陶王。

先帝去世后,中山王即位,尊皇后杜氏曰皇太后。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温宇官至太尉,温氏一门三侯,一时风头无两。

杜太后后宫沉浮多年,终于熬出头,没想到,天子不亲近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而宦官黄门多见任用,杜太后心生不满,便密使弟弟诛杀宦官。温太尉一向自诩河内温氏,名门出身,又怎能看得起出身屠户的姐姐?

他四处奔走,拉拢都中四姓小侯,力图连结各世家贵族,营造声势,使天子立温氏女为皇后,好做名正言顺的外戚。

杜太后阴知此事,大为恼怒,发誓不会坐以待毙。

她暗中筹谋,借着诛杀宦官为名,给温太尉扣了一顶与赘阉勾结的乱臣贼子帽子,将其困于灵台,乱箭齐发,逼杀至死。当时,位居司空的唐劭,因为一向与温太尉友善,也受到牵连,全族获罪。不仅是唐劭,朝中多位臣子都相继遭到清算,家眷或者流放,或者下狱处死,一时间,洛阳城内血流成河,官民士子人人自危,甚至道路以目,用起了暗语。

不过,杜太后虽杀了弟弟,却保全了他身后名节,将其以三公之礼隆重下葬,对外谎称病故,子孙活着的亦皆不知所踪。

此事发生于建平七年,又因温宇死于洛阳城南郊观测天文所用的灵台,故又称灵台之乱。

“这么说,太后是因为害怕权柄旁移而杀他?”

姚堪听完,慢慢地开了口。

“是啊!”常卢一拍大腿。

梁骘却没有为这个故事而多么惊讶,他眯着眼道:“据说当年温太尉手中握有禁军,太后陛下怎能不忌惮他。”

常卢摸了摸下巴,迟疑道:“这个嘛……臣也知道的不很清楚了,其实这些,臣也都是听家里老人闲话说的,安平毕竟离京都十万八千里,哪有功夫研究宫里的事。”

姚堪试探道:“既然主公要找的是温太尉的幼子,是否那人已经更名换姓,远走他乡了?”

常卢眼看着主公的脸色慢慢阴翳,仿佛乌黑云层,密不透风,正酝酿一场暴雨。

主公沉默不语的样子……

真的是很可怕啊。

姚堪对梁骘的沉默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丝毫不见惊慌,也没有找补什么,只是半垂着眼立在原地,静静等待。

常卢也就不好说话,有样学样。

过了好一会,梁骘才从竹筒里抽出一卷帛书,沉沉道:“我知道了,继续找。”

那日大将军府惊魂一瞥后,环姬一次都没见过梁使君了。但她听奴婢们议论,梁使君时常召幸孙姬。

又说孙夫人媚善歌舞,很讨使君喜爱,能从后宅一堆婢女中脱颖而出,并非运气使然。

人静帘垂,灯昏香直。

环姬坐在房子里,有时候能听到楼上飘来隐隐乐声,她知道金凤台除了自己和孙姐姐之外,还住着别的姬妾,姓徐,是梁使君从大将军府得来的乐姬。

今天楼台间没有熟悉的乐声飘荡,而是女子婉转歌喉,是孙姐姐在唱歌。

环姬不由地想象,如果孙姐姐有一天真的成为贵人,那么她一定不会嫉妒,她希望梁使君只去找孙姐姐,不要召幸自己,如果足够幸运,能够熬到孙姐姐当家做主那日,放她回去找阿才哥……

门开了,一个面白圆脸内侍打扮的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环姬转过头,面露惊讶。

“梁使君请您过去。”

“为什么,”环姬瞪圆了眼,“不,不是召阿姐吗。”

刘圭微笑着传话:“孙夫人伺候的好,向使君提起您,使君兴致高昂,想请您同乐。收拾吧。”

环姬游魂一样穿戴好,走出门,天已经完全黑了。凝神细听,歌声居然也消失了,但奏乐声却很大,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明白,梁骘幸的是阿姐,他没有看上自己,为什么要叫她过去。

关于这一点,她也曾经试图询问孙姬,可孙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似乎不愿意提起大将军府那日经历的样子。

明明是其他人羡慕都来不及的事,孙姐姐为什么不肯说呢?

环姬走到梁使君的房中,这里比她住的地方不知道要宽敞多少,一个人斜靠凭几,正闭着眼喝酒。

她战战兢兢地趴在地上:“拜见使君。”

过了很久,梁使君才睁开眼,

“过来。”

环姬没有动,头上插着的钗啪嗒掉在地上,在静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她止不住的发抖。

“你怕我?”

环姬的头几乎不受控制地就要点下来,“不……”

不什么?她问自己,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不敢。”她颤抖着道。

梁骘笑了一下。

“喜欢这乐吗?”他问。

环姬嗓子发哑发干:“使君喜欢,妾也喜欢。”

“我并不喜欢。”

“使君,姐……姐姐呢?”

梁骘没有回答,只是仰头饮尽一樽酒,对跪着站着的乐人命令道:“环夫人说不喜欢,你们都退下吧。”

那些人便游魂一样退下了。

催弦铮铮似犹盘桓回荡,顷刻间,宽阔大殿却已空无一人。

耳边寂无人声,嗅觉就变得灵敏,环姬伏倒在地,鼻尖几乎贴上地砖。

——有什么古怪的味道。

她下意识耸了耸鼻。

淡淡的腥咸味,不是鱼身上的那种……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她手发着抖,几乎依靠本能才再次开口:“梁使君,孙姐姐呢?”

梁骘沉沉看了她一眼,抬手指向内室。

梁柱之间悬挂着金丝大绶,缀满玉璧,此刻正随风轻晃,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台阶下,穿着深衣的小小影子从地上艰难爬起,朝里跌撞奔去。

梁骘继续喝下一樽酒。

耳朵里很快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放下手中酒樽,慢慢站起身,走到堂下,拨弄着乐人留下来的琴弦。

心里数着,一,二,三……

念到四十的时候,环姬瘫软着爬出来了,她的手上全是暗赤色粘液,像捧着一条名贵而华丽的朱红绸缎。

恐惧的泪水涌上眼眶,脑后有一阵热汗,心里却很冰凉。

她哽咽着开口:“她,她是为何而死……”

“你不会想知道的。”

环姬心中那条紧绷的弦再也绷不住,绝望地断开了。

梁骘笑着说:“你只有十四岁,是吧。”

他说:“你可以不必像她一样。”

梁骘指尖拂过瑟弦,发出悲怨古怪的声音,环姬身上寒毛直竖,一个人应声从屏风后扑了出来。

郭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妹子!”

她像坠入梦中,喃喃道:“阿才兄!”

这一天的狂喜狂悲间,流水一般没有过渡。

梁骘看着二人哭泣,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回身坐在台阶上,慢慢说:“只要你们为我办一件事,你和他就可以回陈留。”

“回陈留?”环姬瞪大了眼。她甚至忘记询问,梁使君是如何知道她家籍贯的。

梁使君说:“不再是郭家的奴隶。”

郭才一下攥紧她的手,眼睛里灼灼生光。

“不再是奴隶……”

周遭一切声音霎时间消失了,她吃惊得自言自语。“回陈留,不再是奴隶……”

“你愿意吗。”梁骘用手支着下巴,又问。

阿才转过头看她,他喜极而泣了,环姬看得出,他已经被梁骘开出的条件打动了。

环姬在心中疯狂绝望咆哮:不要相信他!

如果是要他们杀人呢?如果是要阿才哥的命呢……

她不敢想下去,用另一只手扣住郭才蠢蠢欲动的手。

阿才却一下甩开她的阻拦,双目通红,匍匐着吼叫:“小人愿意!只要能让我妹子摆脱贱籍,哪怕做一个农户,小人也愿意!小人听凭使君吩咐!为使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环姬跌坐回地上,眼里溢出泪花。

郭才爬到她身边,激动地大喊:“妹妹,我已受够做郭氏的奴隶了,要我继续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

“很好。”梁骘笑了一下,很快脸又冷下来。他朝外叫了一句:“任丰。”便起身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郭才终于手足无措地扭头看她,眼里是更大的恐惧和空洞。

使君走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答应了还是没有?

对郭才来说,这句愿意沉甸甸的,放在秤上,比他的生命还要重,但是使君轻飘飘的走了,仿佛只是听见一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环姬知道,自己的脸色更白了,她拉紧郭才的手,咬着牙摇摇头,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齿间无声翕动。

——再等等。

果然,不一会,便有脚步声渐渐飘近,有人把门推开。

夜色顺风流入,绽开一团浓黑色雾气,像魔鬼的影子。

进来的,却是一位玉面郎君。先是笑嘻嘻伸头往里瞥了一眼,绕过彩绘漆屏风,停在二人面前,轻袍缓带,佩戴金镶玉制成的香囊。

一个陌生的人,环姬没有见过他。

阿才低下头,环姬犹梗着脖子。

“小女郎,别害怕。”

芳香扑鼻萦绕,他察觉出她的惊恐,笑着蹲下,语气温柔多情,带着安抚意味,如同情人呢喃。

湿答答的气息扑在耳畔,环姬打了个寒颤,不由向后挪了半寸。

毛骨悚然的香气。

任丰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责怪这个兔子一样惊慌失措的小女孩。

“……使君想让你做一件事,对你来说嘛,不是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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