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行行(4) (第1/2页)
武阿季提着竹笼进了院子。
难得天气不热,偶有微风吹过,凉爽怡人,北地夏季干燥,一路走来甚至没有流汗。
小孩蹲在泥墙下,凹凸不平的黄泥墙,上面停了几只麻雀,样子孤独伶仃。
武阿季手撑着膝盖蹲下:“小满,干啥呢。”
小满专心致志刨开泥土,乖巧地回答:“奶奶让我给菜地拔草。”
菜地旁垒着高高一堆被拔掉的苦苣和白蒿,小山包一样,烧成灰,可以做肥料。
武阿季就摸着他后脑勺笑了笑。
小孩抬头时,目光被笼中活蹦乱跳的动物吸引。他扔掉一根才拔下的绿色草叶,惊喜地喊了一声“兔子!”,眼神里全是好奇和欢乐。
武阿季放下竹笼,微笑着嘱咐:“你和小兔玩吧,小心别让阿麋看见了,狗爱猎活物,会叼走兔子呢。”
拴着竹笼的绳子解开,两只灰兔红着眼睛,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小满捞起一只抱在怀中,凑近一闻,只觉得其臭无比,腿根处又掉下好些黑色的小粪蛋。
武阿季问:“你奶奶没在家?”
小满小心翼翼地抚摸兔子皮毛,黑手往后一指。
房门大敞,屋内空荡无人。武阿季心中奇怪,轻手轻脚向后院游荡。
刚绕过畜棚,却看到一个胖墩墩的身躯鬼鬼祟祟趴在窗边,双手拢住耳朵,好像在偷听。
定睛细看,正是丁媪。
武阿季不禁错愕:“大娘这是做什么……”
丁媪被这突兀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慌忙挪开身体。
她在围裙上抹了把手,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表情尴尬:“阿季来了。”
武阿季看她走过来,皱着眉,屋内有模模糊糊谈话声,他伸长脖子,也想去瞧。
“刚才和尹女郎的阿弟一起过来的,他说着说着先跑了,人呢?”
丁媪似乎很不想在此处多做停留,将武阿季拽到一旁,小声道:“两人在房里说话。”
前院传来小儿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黄狗汪汪吠叫。
武阿季偷偷打量丁媪,老树皮一般枯皱的脸,神色恢复如常,彷佛已将偷听被抓的事个忘干净。
这老妪年岁不大,脸皮倒是够厚的。
丁媪察觉到他不怀好意地探寻,皮笑肉不笑问:“阿季又提了啥好东西。”
武阿季也就移开眼:“没什么,恰好家里柴火用完,早晨进了趟山,顺便捉了两只兔子,小满正玩儿呢,大娘有空炖着吃。”
丁媪揶揄:“三天两头往这跑,次次还带礼,从前可没见你惦记我这个老婆子。”
武阿季双手卷着衣角,嘴唇焦裂,脸红彤彤的。
“前一阵不是庄子上忙么,总不得空,大娘这是拿话点我呢,我可要惭愧死了。”
丁媪一拍他膀子:“行了,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我告诉你,阿曼丈夫是出去打仗了,人家没说不在了,你呀,还要注意分寸。”
武阿季想要辩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讪讪舔了舔嘴唇,局促发笑。
丁媪语重心长:“你在咱们村里,那是出了名又能干活又俊的好后生,无论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之前你娘托人给你介绍了那些女郎,你都不愿意,说没看上,阿曼才来了几天啊,就对上眼了?”
武阿季先是连连摆手,丁媪不依不饶追问,他才无奈道:“大娘,不是我嘴巴坏,出去打仗,三年没回来了,是死是活,还真说不准。”
他道:“那也没有死了丈夫不能再嫁的道理。”
丁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
武阿季脚尖踢着土块,有些羞涩:“再说了,我对人家是一厢情愿,阿曼妹妹还没说什么呢,大娘就别笑话我了,要不然,我以后不敢来了。”
丁媪重重叹了口气,百感交集。
她也年轻过,如何不知这看起来骨架纤细,娇娇弱弱,手不能扛肩不能提,说起话来绵绵的女郎,男人见了就跟丢了魂似的,站都站不稳。
真是世风日下啊。
丁媪撇着嘴,回想尹子度看他姐姐的神情,想提醒武阿季些什么:“你知道,你知道她弟弟……”
嗫嚅半晌,竟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化为喟然长叹:“唉,罢了,造孽哟!”
丁媪沉重而惶惑地离开了,她感到心神不安,行步也迈的迟缓。
是时候了,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她步履蹒跚,抬手叩响窗户,不多时唐曼捂住膝盖开门出来,走路一瘸一拐。
武阿季疾步上前,心口一股热流涌动:“尹女郎。”
唐曼也对他微笑:“武大哥。”
武阿季低头见她娇小一张粉面,心如擂鼓,声音都放轻了。
“我娘说后天端午杀彘吃,邀请你去家里吃饭。”
恰好丁媪提着水桶经过,武阿季生怕她推拒,赶快又招呼:“大娘和小满一起去吧!”
丁媪把水哗啦倒进盆子,头也没抬:“不去了,你们几个热闹吧,老太婆就不凑过去扫兴了。”
一个男人又从屋里慢慢晃悠出来,唐曼白他一眼,飞快地转脸,逃避似的。
尹子度满面春风,笑容根本抑制不住。
他应该生气的,可是他居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开心,开心得想笑。一个月了,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好,总算在她心里抢了个位置。
至少愿意闻闻他身上的味道了。
应该不会头也不回的跑了吧。
他看着她和武阿季说话,轻声细语,彬彬有礼,也没有那么生气。
不舒服,和生气是不一样的。她在外人面前,永远那么温和大方,只有在他面前,会呲牙咧嘴,无理取闹,动不动红眼圈掉眼泪,眼睛骨碌碌转,想什么鬼点子,自以为伪装的很好。
我就是如此的卑鄙,如此的不堪,看到你为我而仓皇促狭,喜悦得不的了。
尹子度靠在门框上,手臂环抱,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唐曼朝那边斜了一眼,见他又一幅笑眯眯模样,顿时掌心生汗。
小满给兔子做了条绳,牵着跑过来,眼巴巴道:“哥哥,我想去你家吃肉。”
丁媪骂他:“请人家吃宴,你凑什么热闹!操心你自家事去!”
人多不好发作,丁媪狠狠剜了一眼孙子,以示警告。
“小子不懂事,回头我好好教育他。”
“不要紧,“武阿季挡住小满,笑着挠了挠额头,“我爹说,他腿脚不好,不能亲自来看望您老人家,就麻烦大娘去我家一趟了。”
小满得了应,怯怯去看大人眼色:“奶奶,我锄完草了,可以去外面玩了不?”
“去吧,别跑远。”丁媪恨不得快点打发他走。
武阿季转过头,又和颜悦色地问尹子度:“后日五月五,我家摆避毒宴,阿弟去吗。”
唐曼抢说:“他不一定有空回来,咱们还是不等了。”
“别啊,”尹子度慢慢踱步过来,似笑非笑:“我哪有什么事,就算有了也能专门回来,反正没什么别的好去处,是吧,姐姐?”
他紧贴在她身旁,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臂,发笑时,温热气息就喷在她耳后。
一阵一阵零陵香扑鼻而来,激起一身白汗。唐曼耳尖染上一层薄薄的粉红。
去去去,去你个大头鬼。
气氛一时古怪。
武阿季夹在这一对姐弟之间,手足无措。
他虽不知二人闹了什么不痛快,但能清晰感觉到,尹子度对姐姐异乎寻常的占有欲,和对自己接近她掩饰不住的抗拒。
这感觉还真是……有点多余。
……
送走武阿季,唐曼往盆里丢了两块卤碱,挽起袖子洗衣服。
“鼻子够灵的啊,”尹子度蹲在一旁,帮她搓皂角:“你以为我去哪了?”
唐曼没好气:“我管不着你,你爱去哪去哪。”
尹子度脸凑近:“生气了?”
“没有。”
尹子度笃定:“你就是生气了。”
唐曼把衣服丢到水里,溅出好大水花,尹子度没有躲,也不想躲,被打了个透心凉。
唐曼转过头,静静看他:“我生气了,所以你到底去了吗?”
尹子度见她气得腮帮子鼓鼓,又强装不在乎的样子,心里美滋滋,魂儿要轻飘飘上天,活像个偷了油的田鼠。
他忍不住板起脸来逗她:“你一直说去啊去啊的,到底是去哪儿啊,我不明白,你说清楚。”
几片白色的小花旋转落下,花朵形貌十分秀美,洁白无瑕,花心间是嫩黄色的蕊,丝丝密密,留有沾湿的轻露。
唐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心头无名火起——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
尹子度摊开手,对她耸耸肩。
唐曼把脸侧过去,表情复杂,齿间挤出两个字。
“……妓馆。”
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让人火冒三丈。
唐曼问自己,难道,我竟然喜欢上他了吗?她瞬间否定了这个答案,但似乎……也不像姐姐对弟弟出去花天酒地的愤怒。
她只是觉得,尹子度和她从前见过的男人不同。
他是那样清爽,那样干净,像雨后鲜嫩的柳叶,像风中挺拔的白杨,就连使坏时候都透着一股傻乎乎的劲儿,小犬一样横冲直撞,有点滑稽。
那股香,却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她心中幼稚的幻想,将她从单纯的美梦拽回现实,清楚残酷地宣告:尹子度和你从前见过的那些酒气熏天,轻薄放荡的男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们一样放浪形骸,会对穿着薄纱的乐伎上下其手,会满身酒气的呕吐,借着酒劲破口大骂,不脱衣服就睡倒在榻角。
想起邓简,想起邓宏,恶心,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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