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第2/2页)
“胡闹”郡主呵斥道,“我们傅家绝不可能让这个不清不白的女子进门”
傅泊明跪地磕头道“儿子不愿还请母亲收回成命”
郡主气得说不出话“你、你这个逆子你又要为了这个女子,与你母亲作对”
傅泊明大有一跪不起的架势,执拗道“儿子不是与母亲作对,儿子是真心喜欢她。”
衣卿云在一旁听着,被这句“真心喜欢”刺痛了心。就算他真的去尝试,又有可能吗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王夫人不由相劝“傅公子,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这个女子不清不白,怎能嫁进你们傅家啊”
“你闭嘴”傅泊明斥。
王夫人一哽,讪讪不再开口。
傅知府见妻子与儿子僵持不下,打圆场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折中一下。把六姑娘纳为妾室如何”
闻言,大堂中人表情各异。
阿窈冷冷地看着他们,任由他们如一个物品般决定她的归属,而从未询问她的意见。
郡主犹豫“若是妾室,这事还可以商量一下。毕竟我们傅家就算是妾室,也得清清白白才是。”
“母亲”傅泊明见母亲松口,眼前一亮道,“儿子还愿母亲成全”
衣老爷见事情已到这地步,叹口气“郡主,您看傅公子这么喜欢我们六姑娘”
郡主犹疑了一会儿,到底不想把母子关系闹僵。事情到现在这一步,早已达到她的目的。
她只好点头“既如此,那我便同意了。”
傅泊明喜不自胜“儿子谢母亲成全”
按他所想,先将六姑娘娶进门,以后再提为正室便是自己的事了,母亲再要阻挠便慢慢地磨,总会同意的。
但阿窈几位姐姐和姑姑就不这么想了,她们愤慨地对视一眼,又有些无奈。
事已至此,可到底还是委屈了六妹。
“六姑娘”傅泊明带着温文笑意上前来。本以为她至少会感动几分,却万没料到,她径直甩开了他的手。
阿窈本一直冷眼瞧他们的争论,仿佛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戏。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一个从属物,不该有自己的意愿。
此刻她终于看透了这些人的面目,轻轻一笑“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生热闹啊”
“六姑娘”傅泊明怔住。
阿窈视线略过他,直直看向上座的华贵女子。
“郡主,你和王氏真是联手的好谋划,既不想你儿子娶我为妻,直说便是,又何必弄这一台戏”
郡主和王氏的脸均是一白。
傅泊明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质问“母亲,这一切是你的算计”
郡主脸色苍白,王氏还欲争辩“我们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毒计”
“娘”衣卿云沉痛道,“若真是你所为,你便说实话吧。”
郡主冷冷笑了,索性大方承认“是又如何我儿执意娶这个低贱之女为妻,我怎能让你们如意”
衣老爷被她这句“低贱之女”刺中,忍不住道“郡主何必这般瞧不起人我们衣家好歹是淮扬首富,怎算低贱之家”
郡主哼笑“蝇营狗苟之流,也妄图攀附我傅家门楣”
王夫人还想帮说几句,却被得知真相的衣卿云缠住“娘,你怎能真的做出这种事那伙山贼掳走六姐,会发生什么歹事,你难道不清楚吗”
王氏气极反笑“你当娘是为了什么娘是为了你好她一个没娘的丫头,也妄图爬到你头上”
“娘,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衣卿云哀声,“可你有想过,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娘为了你的家产着想,难道不是为了你好”王夫人气道,“娘算计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
阿窈几个姐姐也纷纷道“夫人,你可从来都是好算计若不是你生了个儿子,又如何从个婢女爬到正室之位”
王夫人冷笑道“我再怎样,也比你们那个生不出儿的亲娘厉害”
场面此时才混乱到了极点。
一切虚伪和掩饰,都被撕开得一干二净。人人身上都长满了触角,恨不得将别人扎得遍体鳞伤才甘心。
阿窈深觉眼前一幕可笑极了,也讽刺极了。
人世一切吵吵嚷嚷、营营算计,都在这台上被直白地撕开得一干二净。人活一世,到头来又到底得到了什么
阿窈突然觉得无比烦闷。眼前的场景,一遍遍的争吵,渐渐离她不断远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处此时此地。
她一生多病,只愿苟活余生,可从来没人告诉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活着,便是这样为了眼前这一幕吗为了名利私欲,个人爱恨,争得你死我活,大家都不轻松
戏中人身在戏中却不自知,像一场木偶戏,被不知名的细线牵扯着,在台上轮回上演着可笑的戏。
眼前之物不为真实,若她执意,要剪短那些细线,一窥真实呢
面对满场的争吵,阿窈突兀地笑了。
所有人停止了争吵,将视线投在她身上。看着她大笑着,直到眼角含有泪花。
阿窈蓦地止住了笑,面无表情掏出一把剪子,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散开发丝。
青丝长发随一剪一剪,倏然落地。
“阿窈,你做什么”几个姐姐和姑姑吓坏了。
“六姑娘”傅泊明亦是惊异。
阿窈置若罔闻,待发剪至及肩时,将剪刀掷落在地。
朝姐姐、姑姑和父亲的方向跪下,她分别磕了三个头。
衣老爷也惊了“六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长姐、姑姑待我如母。可阿窈不孝,以后恐再难侍奉在侧。”
几个姐姐和莫姑姑都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窈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只道暂还了一半,此后也会一一还尽。”
“阿窈,你这话是何意”姐姐们被她的话吓白了脸,“你不要吓姐姐啊”
衣卿岚欲哭无泪“阿窈,我们回家,我们不嫁了,从此以后姐姐们养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阿窈垂首,不再看她们。
“阿窈从此愿出家为道姑,再不理凡尘俗事。还请姐姐、姑姑和父亲,只当从此后,没有我这个妹妹和女儿罢了。”
“出家”
全场人被她这话震撼到。
傅泊明忙道“六姑娘,你莫要冲动是我委屈了你,我一定娶你为正室,以后也不会再委屈了你”
郡主气得说不出话“你、你敢”
阿窈瞥向他,眼中没有一丝温度,那冰冷的眼神令傅泊明心中猛然一颤。
傅泊明突然忆起了半月前,阿窈曾对他说的话“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我自己。”
哗地抽出袖中匕首,阿窈抵在自己脖颈。
“若你们再上前来,我便死在你们面前。”
“阿窈,你莫冲动”姐姐们连应,“好好,我们不上前,不上前”
阿窈不再看她们,将大红嫁衣就这样在众人面前脱下,浑身只余两件单衣。
女子在大庭广众更衣,只着单衣,这一幕可谓惊世骇俗。连郡主和王夫人都震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只道这六姑娘被逼疯了。
阿窈没有再看众人,举匕首抵住脖颈。
仰首望门外遥遥青空,一步一步,向外迈去。
众人愣神中,唯衣卿云一人突然解下自己的外衫,追了出去。
追上阿窈的步伐,将青色外衫披在了她身上。
阿窈没有理他,只顾看着天空往前走。一路上,无数人侧目注视,议论着她。
衣卿云渐渐停下脚步,在她身后喊道“六姐,外衫里有一些银两,供你一路住行。去吧,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阿窈微微一滞,脚步却没有停顿。她朝着想去的方向,一路不回头地朝圣而去。
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她的方向却很简单,一路向西。
目的地所在终南山。
待月余后,她走进终南山时,便径直望见了山麓间一座道观。紫烟袅袅,香火缭绕,匾额上书“紫虚观”三字。
她平淡的脸上终于浮现起惊喜的波澜。
没料到,自己真的这么容易找到了这座道观。
一个道童上前道“小童清鹤,这位信士请进,我师父已等候你多时。”
识海间,一直阖眼的衣轻飏掀开眼帘。
原来,紫虚观是这么来的。
没有多加询问,便随道童入内。一进大殿,就见日思夜想之人端坐于蒲团之上,打坐静心。
衣轻飏在对面的蒲团坐下,感受到小姑娘满心满眼全是他。
道人缓缓睁眼,眼神无波无澜,似与对面之人毫不相识。
“信士前来,所求为何”
他问道。
衣轻飏答“求仙问道。”
道人微微垂下眼睑,“既不信道,何来求道”
衣轻飏笑“因不信道,故来求道。”
道人终于正视对面“所求何道”
衣轻飏的思绪与前世的自己在这一刻完全重合,破碎的记忆终于融合成现在的自己。
他一字一顿,眼神专注。
“道长之道。”
道人眼睑一颤,素来波澜不惊的他此时有些意外。
“我之道”
“道长难道不知,你之道为何”他反问,“非天道,非他道。我只求,道长之道。”
道人想答天道,却被这句话噎了回去。
衣轻飏见他愣神,缓和声线“若今有一预言,一山村将诞变数之子。此子之生,非天道所预料,非自然所衍化。未来几百年,或恐为祸世间。”
“试问道长,若是天道,欲何为”
道长垂眸,诚实答“除之以绝后患。”
衣轻飏又问“若是道长,欲何为”
道人一怔,忆起很多年前自己的做法。
“观察之,感化之若为良善,救之。”
衣轻飏反问“若不为良善呢”
道人驳道“光阴暂短,稚子无辜,未来变数又何其之多。如何能简单断定,他是否为良善”
衣轻飏弯唇笑“道长,既如此,你又如何断定,你之道为天道你所求与天道所为,可说全然背道而驰。你如何能说,你之道,即为全然的天道”
道人一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衣轻飏起身,俯视向他。
“道长,你也尚未寻到自身之道。世间庸庸碌碌之辈何其多,又有几人,真正明白所求为何”
“但我之道,唯有道长之道。”
道人抬首,目光深幽。
“我希望以后道长能回答我。你之道为何,故我之道该为何。”
衣轻飏与他对视着,最后一遍珍重地描摹下前世大师兄的面庞,笑了笑。
“今既问道,虽死无憾矣。”
她转身踏出门外。
身后的道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兀自低头沉思。
他尚不知,在她转身那刻,阿窈扶住门框,口中溢了一地鲜血。
“信士”道童诧异的喊声传来。
道人蓦然抬头。
只见阿窈站在逆光的方向,背对着他,缓缓倒了下去。
就像他们初遇那一天的冬日,永远沉入了地平线。
动作先于意识,道人飞身上前抱住了她。
大悲大喜,命不久矣。他早该知道的。
这一滩血,更是将所有执念吐得一干二净。执念一去,死亡也不远了。
道人将手放在她鼻息间,已然没了呼吸。
惶然抱着她的尸首,他不知所措地,感受体温渐渐消逝。
一世又一世目睹他死去的情感若潮水,再次一寸寸漫上他心头,噬咬着他五感的痛觉。
三清境的神君玄微尚不明确这痛感因何。
只是忽然在那一世那一天,意识到。
他永远不会习惯这个凡人的死亡。
作者有话说
嗯,这下彻底完了。
前世的be都为了今生的he,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