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1/2页)
寄居这具身体里,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境变化。
由一开始的翘首以盼,日日问浣花“今夜那位道长会来吗”,到后面懊恼,后悔,再自我厌弃,自行失望。
说到底,人并没给你希望,失望不该说是自行且擅作主张的吗
可过几个月,这位阿一忽然又爱上坐在镜前打扮。衣轻飏还纳闷他是知道冷落已久的马吊兄的好了呢,还是一夜间看开了。
却听他对浣花雀跃地说
“浣花姐姐,我昨夜梦见那位道长的背影了他这几天一定会来见我,这一定是上天降给我的预示”
衣轻飏听他这么说,也睁了睁百无聊赖的眼。
会来吗尽管知梦之荒唐,他仍随前世的他如此想。
可往往人之希望并不能被简单实现。希望的明天不一定是希望,可能是更深的失望。
有了这层希望,反倒衬得失望愈发可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对象甚至一无所知,只有你在这儿擅自希望又擅自失望。
如此这般,重复希望而后失望的循环,陪这位小白花兄在画舫里度过了日日夜夜。
衣轻飏闭眼打了许久瞌睡。有一天睁开眼,发现花娘居然老得走不动道了。她用半生积蓄从同宗里认养了个儿子,要卖出画舫,回乡下养老。
小白花兄善心发作,顾念画舫上从此无生计的姐姐妹妹们,便用自己的积蓄出钱买了画舫,做了这艘船的新主人。
衣轻飏还在想,这是过去多久了,怎么花娘已老成这副模样
便见小白花兄回房,拿出已冷落许久的铜镜,镜面照出衣轻飏熟悉又嫌恶的那副皮囊
眉心红痣依旧,容颜同样极盛,一眼仍会引旁人惊艳。黑发间却已冒出些许白发,小白花兄面无表情,一点点地对镜寻出那些白发,而后将它们狠狠揪掉。
那副仇恨厌恶的神情,倒让衣轻飏对小白花兄有些陌生了。
怎么说呢,这小鬼越老,反而越像现在的自己了。单指性格与神情上。衣轻飏前后两辈子,因修道的缘故,从未如此老过。
画舫上那些容颜老了的姑娘,或是被还活着的家人接走,或是找了个栈口干活勤快的船夫、纤夫,随他们坐小船摇摇晃晃,离开这艘度过小半生的大船。
浣花也老了,打算寻个安定的生活。小白花兄再舍不得她,也只能认认真真替她选个老实靠得住的夫婿,在栈口送她离去。
那时阿一和她都不再谈年轻时做过的梦了,也不再谈那位道长。衣轻飏以为以小白花兄的性格,该哭上一场,却见他只是面无表情,默默注视浣花的男人摇起小船的橹。
远去的小船里,忽然传来轻软婉转的吴语歌声,随悠悠桨声,飘到岸上来。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啊”
慢慢地,阿一红了眼圈。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细细呀道来”
突然,阿一跑了起来。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惊了一下,站在原地,看他沿着河堤随小船奋力狂奔。
“秦淮缓缓流呀,盘古到如今”
小船随歌声越飘越远,是他一辈子也没拉近过的距离。
阿一蹲了下来,将漂亮的脸深深埋入膝上,失声痛哭。
路人行色匆匆,侧目投来视线,却不懂他之悲伤因何缘故。
有一天,阿一在街上独自逛水集。
这次的集会较之以往规模更大,来来往往,游人如织。
沿着曾经浣花走过的路线,从集头逛到集尾。街边那家卖俗不可耐花鸟图的摊子,早不知哪儿去了。同样的位置上,支起了一家卖蒸儿糕的铺子。
或许阿一喜欢吃甜食,便是这时养成的习惯。
他刚接过店家递来的纸包的蒸儿糕,还有些烫手。回身时,却将将与一青衣道人擦肩而过。
阿一怔住。心像被人猛然地敲了一下,呆呆地,注视那人的背影,脑子好像也溺死在擦肩而过时那淡淡的熏陆香中。
蒸儿糕掉在地上。
阿一像被人又猛然敲了一下脑袋,朝那背影追了过去。
这时却忽然觉得,世上所有人都在阻止他再见到那位道长。
人们朝着他的方向前仆后继地赶过来,他逆着人流,像溯流而上的鱼,拼命在湍流中摆动尾巴。摆呀摆呀,鱼儿却仍被湍流无情地向后冲走。
他眼睁睁看那道青衣身影距他越来越远。而他,甚至喊不出他的名字。
明明,明明曾擦肩而过的。懊恼,悔恨,绝望又齐齐涌上他的胸口,让他一时难以自抑,呼吸艰难。
冷眼旁观的衣轻飏渐渐有了预感。
他看见自己提起笔,展开那张案上冷落已久的画纸,一笔一画,将百种情绪尽数勾勒,付诸白纸,付诸笔墨。可惜白纸无情,笔墨亦无情。
衬得那画,也愈发无情。
画上题的字衣轻飏已记在心底。
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
美人图,画成。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月,战火席卷这片土地,一船的人,一城的人尽数逃难。
来不及逃的,兀自哭天抢地。不愿逃的,如阿一之类,则麻木无神。那段时间,衣轻飏看他做的最多的事,除了睡,便是对着那幅画发呆。
城将破那天,他默默将画抱在怀里,躺在榻上阖上眼。
却没等来城破的消息。只听全城百姓争走奔告,天降神迹,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道长,独自登上城墙,竟以一人之力胜过叛军千军万马。
阿一蓦地睁开了眼。
万人空巷,倾城而出。他汇入奔走相庆、放鞭点炮的人群里,亦步亦趋,来到城门附近,于人山人海之中仰头望去。
青衣道士立于城墙之上,身形极高,背影薄如剑刃,引来众人注目欢呼。那欢呼声,仿佛他是从天而降解救一方百姓的天神。
一旁的知府正请他进城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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