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他秒杀了别人和自己 (第2/2页)
如果说,人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悲哀,那么,这个,我觉得可以算。
于是,当你从照片里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脚,一定吃惊不小。你愕于和原先的想象是那么的不同。你从未想到自己的脚是这副模样,更不懂它为何如此娇嫩,鲜艳如同新生。
过去,你对此都是主观假设。
你想到,我愿意光脚,东踩西踩,又愿意趿拉着夹脚鞋,东跑西颠;不惧寒冷,不怕日晒,愿意爬山、趟水、跑步、踢球……从不吝惜它,从不待如上宾,甚至一点点都不晓得加以保护,怎么可能娇艳如婴孩,成为他人艳羡乃至爱慕的对象?
当时——在你终于看到写真时,你不禁想,写真真好,难怪有那么多人乐意拍写真,趋之若鹜,那是把真实的自己呈现给他人的同时,也把新鲜的、未曾发现的一切呈现给了自己。
正式拍摄时,噼啪噼啪,倒是很快。几分钟一切都ok。
所以说高人都“不打无准备之仗”。丹尼尔以他艺术家的眼光打量被拍摄对象,把该捕捉的都捕捉到了,并把它表现得出人意表,令人咋舌。他用镜头秒杀了你,把自己也给秒杀了。
有人问我,留下一帧秒杀众生的写真,就不怕你老婆发现,不怕她吃醋?我觉得没所谓啦,首先我认为被老婆发现的概率很小。其次,在这当下的年代,一个美男,拍了一帧稍有尺度的照片,即便被发现,也不属于什么越轨犯忌行为。无非是露了几条轻易不露的沟,让人发现你某个部位的毛发挺黑挺多,这有什么?这不就是真实的我吗?我老婆不会当回事的。
不过,藏在大头哥哥的密室里,我觉得还不如登在画册上来得坦荡。
有些事,藏着不如公开。暗的不如明着。
有好几年,我的一幅写真被收藏在r酒吧。
说到底,不是什么名画,说收藏,多会儿都觉得矫情。自以为是根葱。
但那是实情。除了说“收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件事。大头哥哥把它收在酒吧顶靠里的那间屋里。以前那是大头的经理室,后来改建成vip包间。也许正是因为那张写真,大头哥哥才起意决定重新装修。它一装修,一高级,就很少对外开放了,于是,“藏”也就名副其实了。
我有那间vip房的电子锁密码。
我管那间屋叫“密室”。
我在“密室”见到自己的时候,不是镶在金色的很古典的、或白漆的很富豪的相框里,那样就太像低俗赝品了。我的写真,如同电影广告那样大幅,用很厚的照相纸,打印后大张旗鼓张贴在墙上。
墙是布面墙,照是黑白照。被剥开的白衬衣是黝暗中的一抹亮色。
还有我的眼睛,被摄影师拍得晶亮。
光彩夺目。
秒杀众人。
…………
好了,一张照片的事说完了。
在大头哥哥那里想着自己两年来倒霉的事儿,连带出这些记忆……其实,这不算事儿,拍照那天晚上,我从大头哥哥酒吧出来,倒真是撞上故事了。
那晚,我确实被德国大叔搅得有点上火。
什么是“上火”?不好用语言表达。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心里不落定,一阵阵无名烦躁。你懂的!
我怎么经得起这些,特别是在一个倍觉孤单的节骨眼上,德国大叔这么用眼神烧我,用粗粝的手掌触碰我的肌肤,还把我裤子褪到将露不露的地步,让我的身躯被他奇异的体味和烘烘的体热熏到冒汗……卧槽!
不瞒你说,直到走出r酒吧,我的身子一直是紧绷的,一点松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我咂摸,今天糟了。但一时不知怎么办好。我开始埋怨sally,把我一个人丢上海。
可是到上海捞生活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吗?
我自己决定的事又能怨谁?!
我把手插在牛仔裤兜里,故意作出很潇洒的样子。这地盘,周边差不多都是酒吧,来往的人多,他们要见你落单的,一定会瞅你,上下打量,然后上来搭讪。
除非你不进这地盘。
你要来了,很难做到井水不犯河水。遇到搭讪你甚或明火执仗发出邀约的,你左右为难——想放纵一把吧,怕惹是生非、覆水难收;不想蹚这浑水吧,还不能表露出太格涩的样子,一口予以拒绝。否则,一定会招来嘲讽,说你装逼是好的,损到你没皮没脸,也是活该。有你这样的吗?去到海滩说怕湿鞋,寻摸着开快车,又怕翻车,那你回家当妈宝去呀出来混啥!
既想当烂仔,又要装乖乖男,是男生一辈子不解的心结。到最后,哪儿哪儿都不鸟你,两边的阵营都踹你。
我匆匆从巷道出来,打算回公寓去,那儿离公司屋也就步行十分钟的模样。
昏黄的路灯下,无意中我看到一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荷兰小子塞尚吗?他还在街上干吗,一副东张西望的样子?夜那么晚了……
我心一凛。
塞尚并没有看见我,转身一骨碌进了街心花园。倏忽,没影了。
我很快断定,小塞尚还在找机会。
在大头哥哥那里,我就觉出,这小子这天晚上特别不安分,焦虑迫切的样子。看来,我去经理室拍照那会儿,他并没有找到机会。
一个男生,有件事没了,往往会促使他夜不归宿。这种心情我能理解,那叫被心火烧的,回去也睡不踏实。离天亮还有几小时,他就能用几小时找机会,不到希望完全破灭,不能甘心。
可这街心花园是随便能进的吗?况且是个小老外。
他不知道夜黑鬼出没?胆儿也忒大了。
此地,我有必要说一说这片街心花园——
这片绿地,地处上海西区,沿华山路,故名“华山绿地”。
上海寸土寸金,很少见到有规模的street-gardens(街心花园)。这片绿地的出现,得益于当年市政长官一狠心一跺脚,断臂割肉似的舍出一块好地,这才有了惠及周边街民的这片“城中氧吧”。
事实上,上海已没什么空地,可以允许你继续有“造绿冲动”。
绿地不大,也谈不上蓊郁葱茏,只是有树,有草,有灌木丛而已。
绿地深处,有一个公共球场,按标准篮球场建造,吸引着街坊四邻的篮球少年,偶尔也有人借这场地打打羽毛球什么。但我没在那里打过球。
附近街区的男孩都去那里释放荷尔蒙,多半是玩投篮,吆五喝六的。穿松垮垮的篮球背心,扎头带,跩跩的模样是跟jaychou学。周杰伦则跟mba学。
我们那会儿,在新加坡街头玩的是花式滑板。长大一点,飙机车。前一阵,我回去,发现我们家住的那个街区,也有了街心球场,用高高的铁丝网围起。男孩们扣完篮,利索地转身,歪着脖子冲你戳出俩食指,拷贝出jaychou的跩模样,统一模板,统一强调,傻得可爱。
我说的“华山绿地”的那个球场,入夜后一定是每个篮架下都人头攒动。到夏天,白炽的照明普照球场,不仅能看到打了鸡血似漫天狂舞的小虫,还能看到男孩们头顶的汗水,一轮一轮地甩将出来,晶晶亮。
别以为运动男生都直。但凡是盖,而今多半崇尚运动。和传统概念中的同志大相径庭。盖们运动的三大时髦是健身、跑步、打篮球。所以说,混迹球场的盖多了去了。别看他们一样有三角肌,穿篮球裤的腿叫汗水一湿,也是毛黑毛黑的,球打得不顺手时,也爆粗口,但终究改变不了他们的心中所好。他们的雄性气质是表现给同类看的,所以说,雄孔雀开屏不一定是为吸引和招徕雌孔雀。
照例是在十点——也许是十一点,我记不清了,球场的大光灯“哐嘡”就灭了,连预警都不带。霎时间,挥汗如雨的男生眼前一黑,不约而同发出雄壮的喧哗,很遭打击很惋惜的样子。完了,便悻悻然撤离。其中,有部分就转战阵地——这就是我说的混迹于球场的盖们。球场黑了。其他玩的地方有的是,也有熟识的玩伴,有些,则是扣篮时刚刚搭上的新友……绿地深处,也许就是他们下半夜的游乐场。
绿地里,没有灯光。能看见什么,全凭街对面楼宇的灯光,或者远处广告的霓虹。更晚,连霓虹也暗了,楼宇的光更是睡意朦胧。人们能依稀辨别对方的面目,全靠街头车灯扫过,打在树上,折射下来,忽明忽暗,一阵一阵……上海街头车多,通宵达旦,因此没有彻底黑暗的角落。
这么晚了,小塞尚钻绿地,似乎带有明确动机,我不能不为他担忧。
虽说这地方我每天经过,治安没什么大问题,可他毕竟是小老外,能保证不偶遇个把“吸血鬼”吗?
我为他捏一把汗。
我想都没想,就尾随塞尚进了绿地。
但凡这种时候,我不为自己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