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五 (第2/2页)
陆记粮行门前的河湾里,聚满了大大小小的木船。插在船边的竹篙,树林子似的,封堵了河湾的出口。水面上,已经没有船档。如林收起浆,拔出竹篙将船慢慢往前挪。早来的人,站在船头,使劲敲锣打盆跺足扯嗓子喊口号,以壮声势。杨三手抓锈斧,跃上码头边的粮船,回身朝河槽里的众人振臂高喊,咱们饿死,不如拼死!弟兄们上呀,抢呀,拼呀!船上,岸上,喊叫声连成一片。如林听见,问花二,不是说买粮么,怎么抢哩?花二说,管他哩,咱们跟哥哥进城,总归不会两挂蟹(注:空着手)回家。如林说,镇上保安队来了,咋办?他们有枪,你拿面盆洋油箱吓得住快枪手么?花二说,法不治众,几杆破枪,要是敢搂火,咱就抢了他的烧火棍,打断他的狗腿!如林听花二这么说,暗自叫苦,我上你这个龟孙子的当了!
陆富寿的管家带着家丁来了。老管家跑到粮船岸边,刚想近前朝杨三说话,哪晓得,杨三二话不说,对准管家的头就是一板斧。管家把头一歪,额头上的皮被擦破,嘴巴子上,鲜血直淌。管家喊一声“没得命”,抱着头,拔脚就跑。杨三高举斧头,又朝家丁们砍去。家丁们吓得四散奔逃。此时,站在船上的人,个个捶胸跺足,为杨三呐喊助威。嗨!嗨!打!打!
陆富寿来了。他请来镇长作担保。紧随镇长来的,还有荷枪实弹的镇保安队。这帮兵油子,七扭八歪地站在河岸上,瞪着惶恐的眼睛,朝船上呐喊的人群张望。陆富寿朝大家拱拱手,说,乡亲们,大家慢慌,除了船上的米,我家粮仓里,还有一百二十担稻子,全部平价卖给各位乡亲可好!杨三听后,高举手中的斧子,喊,平价不行,再打八折!大家伙说好不好啊!船上的,岸上的,全都跟着杨三呼喊,好啊!好啊!打八折!打八折!镇长见了,赶忙亮开嗓门喊道,乡亲们,陆先生的稻子,也是从农户手里买来,船工,运输,挑伕,仓储,鼠啮,加上各项盘搅(注:各类手续费,盘缠),卖平价,他已不赚钱了!打八折,不是放他血么?杨三喊,打八折,他肯定不折本!众人又跟着杨三呼喊,不折本!不折本!镇长见众人不松口,便掉头做陆富寿的工作,说,陆先生,你今天不放血,不但粮钱收不到,恐怕还会弄出人命!陆富寿见船上的人,个个眼睛喷火,腿早被吓软,听镇长这么说,便瘫坐在椅子上,连连朝镇长哀求,请镇长斡旋,一切听从镇长发落!
风波平息。大家称心如意买到了比平价稻米价格更低廉的粮食。杨三带着他的人呼哨而去。
两天后,渐海县警署到草荒田来捉拿麻雀会首领杨三。罪名是,组织“麻雀会”聚众闹事,哄抢粮行。麻雀会的头儿,早一脚得到线报,已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警察捉不到杨三,便让保丁带路,到各庄各村去抓领人抢粮行的头儿。花二听到风声,也跑了。花二的女人,孩子,被警察捉到乡公所。草先生晓得后,马上跑去乡公所,朝警察求情,说,我担保,一经发现花二的线索,咱就朝区公所报告。警察朝草先生望望,说,有你族长担保,我们也好交差。说着,放回花二家里和孩子。如林家里听说警察抓了花二家里和孩子,害怕官府也追查如林划船带人抢米,便叫他跑,说,你也出去躲躲风头,过了这阵,再回来。于是,如林趁着黑天,也逃出庄去。
盖着县警署大红官印的《通缉令》,贴在庄心草纸火碱店门边的砖墙上。通缉令为竖写,左侧末端,附麻雀会首领姓名。
通缉令
本月21日,本县草垛镇陆记粮行被哄抢,经勘验查明,现场聚众抢窃为首者,是本县草垛镇西河乡乡民杨本顺(又名杨三)等三人。现遵民国法律,对姓名如左侧所示者,予以通缉。有知抢窃者隐身所在地及逃跑路线者,尽快到最近官署报告(县城到县警署,乡村到区、乡公所),依照民国政令,对抢窃犯给予严励惩处。各庄各乡凡参与抢稻米者,速到县警署,或各区、乡公所自首,逾期不至者,与首犯同罪。
通缉者姓名草垛镇西河村杨本顺
白迪乡汪河村蒋白大
草堰乡白鹤村皮腊小
渐海县警署(官印)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