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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生老病死 (第2/2页)

陈蓉说:“按龙抬头的规矩,我要在家具上贴蜒蚰榜的,我忘了这件事了。”

蒋贤说:“等到明年二月二再补吧。”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当地二月二这天的习俗:家家户户把屋内打扫干净,在桌、床、箱等家具上贴蜒蚰榜,蜒蚰榜是一张书有“蜒蚰、蚂蚁、蟑螂、蜘蛛、蛇、蝎、蛀虫、臭虫一切诸虫皆入地”的红色或黄色的纸条,张贴时,小孩们在旁唱“贴上蜒蚰榜害虫都死光”。

吃了晚饭,夫妻二人聊天,蒋贤说:“  大保在我们家干了一辈子了,就像家里人一样,尽心尽力的;我这次进大牢,他也辛苦了,还担了风险,弄不好也给抓进去了,他也不怕,东奔西走的,人瘦了不少,我给他钱他又不要,怎么表达一下我们的感激之情才好?”

陈蓉想了想说:“我们给他儿子明孝说门亲事吧,帮他儿子成个家,这是个大事,明孝比松年大,大保也着急呢。”

“这是好事,他不会拒绝,我看行,你就办吧。”蒋贤高兴地说。

沈大保的儿子明孝今年24岁了,像他爹一样,老实勤快,但个子矮一点,只有1米65的个头,至今婚事没有着落,媒人说了几个姑娘,人家不是嫌他家穷,就是嫌他个子矮,所以一直单身。  陈蓉想到了张嫂的外甥女詹金秀,那姑娘曾来家看过张嫂,陈蓉对她印象不错,觉得她跟明孝还般配,岁数差不多,长得也周正,身体挺健康,能干活,性格也开朗,将来过起日子来,明孝不吃亏。陈蓉跟张嫂一说,张嫂挺高兴,她喜欢明孝这个孩子厚道正直,担心的是金秀的父亲也是长工,将来小两口过起日子,遇到难事,双方父母都无力帮衬一下,孩子太苦了。

陈蓉说:“这你不用担心,  大保在我家干了一辈子,明孝也算我们的孩子,将来真有难处,我们一定伸一把手。”一席话说得张嫂心里热乎乎的,她往姐姐家跑了两趟,婚事就说成了,双方换了庚帖,约定秋忙后办喜事,陈蓉对沈大保说:“彩礼钱和酒席钱都是我来。”沈大保很是感激。

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夜深蜒蚰行。

沈大保扛着铁锹,跟着月光走在稻田间的田埂上,农促会的戽水机重新开机后,出钱的几户人家,轮流出人放水计价和陪机师值班;今晚轮到蒋贤家,蒋贤想让柏年或者明孝去,沈大保说:“我年纪大了,晚上觉少,还是我去吧。”

他转完田头,来到戽水机北边一块较大的草地上,把铁锹放一边,脱下旧棉袄当垫子,想躺下睡一觉;蚊子挺多,在身边嗡嗡叫着,又叮又咬,他又坐起来,把旧棉袄套在身上,把草帽拿在手上扇风驱蚊。戽水机轰轰响着,他觉得机器的轰鸣声很好听,随风而来的排气管喷出的油烟味很好闻。机师看机器运转正常,就走进人字形的草棚里去休息,草棚的毛竹竿上挂着一盏马灯,月光下灯光显得小而昏暗。沈大保抬头看着月亮,听着机器单调的轰鸣声,想起弟弟小保,不觉黯然神伤,他在心里说,小保你在哪里?现在回来该没事了,明孝要结婚了,你肯定很高兴,明孝可能还是你的儿子呢。

沈大保的母亲生了四个孩子,活下来的就大保和小保,兄弟二人差了一岁半,两人虽然个头长相差不多,脾气秉性却完全不一样,不像一奶同胞的兄弟;大保勤劳正直,人很憨厚,小保却懒惰尖滑,贪小便宜,因家境贫寒,两兄弟到了该娶亲的年龄,还迟迟没有媒人上门,后来灾荒年间,大保的父亲去破庙里抬死人,碰到从苏北流落过来的姑娘红英,得知她逃荒路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很可怜孤苦伶仃的红英,收留了她,给兄弟俩做媳妇。父亲对兄弟俩说:“家里穷,给你们兄弟俩都娶老婆,娶不起,今后红英既是大保的妻,也是小保的妻,晚上红英就轮流在两人屋里睡,一个人一个月。”  刚开始,大保、小保、红英都同意,半年后,红英不愿意了,一是村上人知道了,传开了流言蜚语,原先人们只知道红英是嫁给大保,一天晚上,大保在田里开夜工,小保和红英上了床,被上门借东西的腊梅碰个正着,很快村里传开了,说红英不正经,勾引小叔子。话传到大保耳朵里,见大保并没有愤怒的表示,人们明白了,沈家兄弟是共妻,有多嘴的人问红英:“兄弟俩有得闲,你没得闲,你累不累呀?”

“将来有了孩子,你知道是谁的呀?叫谁爹呀?”

红英感觉很难为情,不想再做两个人的妻,只肯与大保同房,不愿意和小保睡,这里面有两点原因:一是小保不讲卫生,除了天热时到河里洗澡游泳干净些,平时连个澡也懒得洗,更别说每天洗脚洗屁股,身上都有臭儿,有时同房后还引起红英下身不适。二是小保干那事瘾大,有时一晚要忙上两三次,让红英受不了;红英怀孕了,叫他别干,他还要干,她忍无可忍,对公婆说:“一女不嫁二夫,我只跟大保单过,你们同意我们就分出去,你们不同意,我就死。”

公婆怕红英说到做到,只好分家,父母亲活着时,小保还算老实,还打打短工,父母亲去世后,没人能再约束他,他变得不安分,人也更懒了。

这天下午三四点钟,沈小保无所事事,在村里游荡;竹林边有一只棕红色的大公鸡,踮着一只脚张开翅膀在追赶芦花母鸡,他看了一会儿,直到公鸡不再追赶母鸡,才往前走,他走过竹林,菜田边有几棵大树,一只松鼠从树上下来,穿过田埂,爬上了河边的一棵槐树,河水清清,倒映着蓝天,一群小白条鱼在水中游着,一条黑黑的乌鱼,有一尺多长,缓缓在岸边游着,他想回家拿鱼叉,刚一转身,乌鱼突然不见了,他失望地看看天,日头还高,便出村口往陈官塘去。

陈官塘南北岸各有几十户人家,南边村东有两间草房,又矮又小,是乞丐吴拐子的家。门开着,沈小保倚靠着门框往里屋斜瞟了一眼,吴拐子不在家,他的瞎子老婆躺在床上咳了两声。沈小保朝村里屋外看看没人,心中一喜,径直进了屋,随手关上门,他走到里屋床边,脱衣脱鞋,掀开有臊味的被子,挨着胖胖的瞎眼婆子躺下,动手去扒她的衣服。“还没吃夜饭呢,饭没要到?”  瞎眼婆子问。

沈小保也不说话,按部就班地进行,瞎婆子以为已是晚上,嘴里唠叨说:“狗日的!夜饭还没吃,劲儿倒不小。”

沈小保忙乎了一阵,下了床,穿好衣裤鞋子,又到瞎婆子胸前抓了两把,才心满意足开门走了出去;出门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正看到吴拐子背着夕阳,拄着讨饭棍,手里拎着布袋,一瘸一拐的往家门口走来,沈小保头也不回,加快脚步往何家庄走去。

吴拐子进了家门,把讨饭棍往门后一搁,从灰布袋中拿出一个冷馒头,走到里屋说:“别挺尸了,起来吃夜饭!”

“狗日的,刚才问你不吭声,我以为你没要到饭,有饭吃,还饿着肚子忙活。”

“你瞎说什么呀?我刚进门。”  吴拐子莫名其妙。

“那刚才谁弄我了?脏兮兮的,我还没擦干净呢。”

吴拐子看那有粘液的灰草纸,明白了,他气愤地说:“肯定是沈  小保那狗日的,刚才我看见他了,起来,找他算账去!”

“弄也弄了,着什么急,明天去吧,我饿了。”瞎婆子翻着白眼,接过硬硬的冷馒头啃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吴拐子走在前面,用讨饭棍牵着瞎婆子的手,来到沈家门口,见沈小保家锁着门,便来到东边沈大保家,吴拐子在方桌上首脸朝门坐下,讨饭棍搁在桌上,瞎婆子靠着他,脸朝东墙坐着,吴拐子怒气冲冲地问:“沈小保呢?狗日的去哪儿了?”

沈大保从蒋家磨屋牵牛出来,刚要下地犁田,看到自家门前聚了不少人,明孝跑来叫他,说了陈官塘吴拐子找叔叔有事,沈大保让明孝先把牛牵到村外吃草,自己匆匆赶回家,进门后,他问吴拐子:“拐子,来我家闹什么?”

“  小保睡我老婆了,欺负到老子头上,有种的出来!”吴拐子大声嚷嚷,瞎婆子往桌上一趴,开始哭泣,身体颤抖着。

“你老婆眼睛看不见,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小保干的?”  大保有些疑惑地问。

“我昨天要饭回家,前后左右都没一个人,就他一个人从我家门口过,是不是他干的,你把他叫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吴拐子气愤地说。”

“小保真的不在家,他回来我问问,真做了坏事,我不饶他。”

“做贼心虚跑了,见不着他,我们不走,就在你家吃住了。”

“小保和我们分家了,你赖在我家不对吧?”

“你是他哥,找不着他,我就找你。”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让我和你老婆睡一下就公平了,这事就拉倒。”

沈大保沉下脸,语气严肃地说:“拐子,你要是腿脚没毛病,我真要揍你,有你这样说话办事的吗?”

“不这么办事,我就吃这哑巴亏了,陈官塘的人都得笑话我。”

“拐子,我们都是隔壁村上的,远亲不如近邻,下雨下雪你没地方去,不都是来何家庄要饭吗?前年你得刮肠痧,不是我用牛送你回家,你坟上的草都长得老高了。”

吴拐子沉默不语,沈大保说的是前年九月的一天中午,他从花园村要饭出来,往何家庄去,突然肚子剧烈疼痛,头晕得厉害,两眼一黑倒在路边;正在耕田的沈大保看见了,赶紧把他扶上牛背,送他回家,还给他请了郎中,救了他的命;以往说到此事,他就满怀感激地说:“没有大保,我坟上都长草了。”

瞎婆子用胳膊肘碰碰丈夫说:“拐子,走吧,偷牛离桩,捉奸在床,你又没抓住小保。”

吴拐子心里有气,顺手给了老婆一个嘴巴,骂她:“没用的东西,眼睛看不见,手还摸不着,高矮胖瘦大小不知道,你不让他弄,老子也不来!”

瞎婆子捂着被打疼的脸骂:“你个猪头!我以为是你呢,下次不就知道了。“

“还有下次,你个瞎婆子!”吴拐子又给了老婆一个嘴巴,站起身,从桌上拿起讨饭棍,拉住瞎婆子捂脸的手说:“走吧,  小保回来再来找他。”

吴拐子领着瞎婆子走到陈官塘村口,碰上曾当过保长的吴大强,吴大强听说了吴拐子老婆被欺负的事大怒,说:“你也太怂了!沈大保说几句话你就回来了,沈小保这是欺负你,也是欺负我们吴家,不能轻饶了他,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他了,我去村上叫人,抓住他不打瞎他的眼,也要打断他的腿!”

沈小保吃了早饭,看到吴拐子拉着瞎婆子往村上来,知道情况不妙,赶紧把门一锁,拔腿往东上街去躲避。他在街上转来转去,百无聊赖,过了一段时间,想想吴拐子该走了,可以回家了。他刚走到西街口竹林边,看到吴大强手拿三尺棍,带着七八个拿枪拿棒的壮汉往街上来,吴拐子一瘸一拐的紧跟在后面,就知道是冲自己来的,他转身躲进了竹林,那帮人边走边嚷嚷:“打断沈小保的腿,看他腿长不长!”

“把他几八割了!他就不骚了。”

沈小保吓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出,看到那伙人走进街里,才从竹林北边出来,他不敢回家,径直往北,向丁桥方向去了。小保这一去,至今未归,大保每每想起他来,心里既恨又怜,恨的是小保干缺德事,欺负站不直、看不见的一对可怜人,怜的是他孤身漂泊在外,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天阴了,星月无光,风也大了,吹得稻叶沙沙响,“轰轰轰——”单调的机器声和“哗哗哗——”的出水声,就像周而复始的摇篮曲,大保听着听着,渐渐困了,往草地上一倒,手搭在锹柄上睡着了;鼾声一起,那梦也来了,小保已经发了大财,身上穿着绸缎衣服,手上戴着螺母大小的金戒指,金光闪闪,头发黑亮,梳的光光,苍蝇想停在上面连滑了几下,无奈飞到别人头上去了;他带着妻子和一群孩子,请大保到饭店吃饭,老婆很漂亮,嘴唇抹得很红,像鸡冠一般红,大保问:“她是你老婆吗  ?”

“当然是,不是她怎么来皇塘呢?”

大儿子长得比小保还高,脸很白净,大保问:“是你儿子吗?”

“当然是,不是他怎么叫我爸呢?”

进了饭店,大家在一张大圆桌边坐下,一个伙计过来倒茶,女人低声问伙计:“下毒了吗?”

“下了,我下了五包老鼠药呢。”  小保端起茶杯喝茶,急得大保大叫:“别喝!有毒!”他喊了几声,却没有声音,  小保依然咕嘟咕嘟地把一杯茶喝完了,大保一着急醒了。

戽水机停了,戽水机南边人字形草棚竹杠上的马灯亮着,灯光昏黄,机师双手握着抬机器的木杠,背对着沈大保,面对着三个不速之客;那三人,两人穿一身黑衣服,一人上身穿白衣服,下穿黑裤;三人手上都拿着寒光闪闪的刀,个子小些的黑衣男子冲在前面,挥刀砍向机师,机师用木杠横扫,打在对方的头上,那人惨叫一声,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大个子黑衣男子骂一声:“王八蛋!”挥刀冲向机师,机师赶紧用木杠去戳,没有戳到,眼看刀向头顶劈来,千钧一发之际,沈大保大喊一声“住手!”他手握铁锹,跨过戽水机的铁管,向黑衣男子冲过去。戽水机旁的水和机油,让他脚下一滑,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闻到地上有浓浓的机油味儿,那人返身过来,一脚踩到  沈大保的背上,骂道:“老东西!有你什么事,来找死。”  举刀欲砍,白衣男子从后面抓住他挥刀的手说:“别杀他,快走,来人了。”

“哪儿有人?”

“快走!”白衣男子不由分说,拉住黑衣男子便走,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人的模样,但说话声音听得很清楚,沈大保听出是小保说话的声音,他双手撑臂坐起来,茫茫夜色中,已不见了那两个人的踪影。机师刚才躲刀,跳入河里,他水性好,很快游到岸边,他和沈大保将被打落水的人拖上岸,那人被机师打中了头部,掉入水中又喝了不少水,好半天还迷迷呼呼的;机师把他翻过身来,脸朝下拍他的背,他吐出不少水,人才慢慢清醒过来,机师又把他翻过身,沈大保上前拍拍他的脸,大声问:“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了?”

“有人给钱,让我们来砸机器杀人。”

“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叫沈-沈小保。”

沈大保像被木杠重重的砸了头,他觉得头晕头疼,浑身乏力,他对机师说:“我头疼,没力气,我先回家了。”

沈大保回家就病倒了,陈蓉把郎中请到家给他诊治,吃了三十多副汤药也不见好转,病势反而愈加沉重,渐渐的连床也起不来了,他时常一个人流泪,精神恍惚,问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有时自言自语:“  小保,你回来吧。”“  小保,你别做坏事。”

中秋节那天,蒋贤带了苏州月饼去看他,他手里拿着月饼,慢慢吃着,吃了半块就吃不下了,说困了想睡一会儿,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他没有等到儿子结婚,没喝上儿子的喜酒。

沈大保走了,蒋贤也病了,他得了嗝气病,吃不下饭,还觉得肚子里老是有什么东西堵着,人体弱无力,但沈大保入殓时,他还是去了,送这个在自己家辛劳一辈子的老实人最后一程,看着人们把身体僵硬的沈大保放入棺材里,听到叮叮当当钉盖板时,他出来了,怕人们看到他流泪。

苏小辛在王燕进门半年后,生了个儿子,蒋贤按族谱海字给孩子取名叫金海;一年后,王燕生了个女儿,蒋贤给取名叫寿凤。寿凤两岁时,蒋贤开始走人生的最后一段路程,他在饥饿之中艰难前行,不是没有食物,是吃不下,不想吃,他尽力吃一点,有点力气就出去看看,他觉得寿命和拉面一样拉拉动动能长一些。有一天,他沿着大塘往北走,他想去看看沈大保的墓,他的坟离河不远,河中有菱,开着白花紫花,绿色菱盘下结着菱角,菱盘下有瓜藤一样的根,扎入河底泥中;没有根的浮萍,随风飘向河的各个角落;岸边有杨树、柳树、枫树,还有黄檀、刺槐,有的树挺拔高大,有的弯曲矮小,田埂上长着叫不出名的野花野草,它们一岁一枯荣,寿命与树比,似乎不长又似乎不短。蒋贤现在最挂念的是杏年,生死未卜音讯全无,当初不该放他走的;最不放心的是儿松年,从小娇生惯养,长大了毛病不少,贪图享受我行我素,今后没人管束不知会怎样?

蒋贤人越来越瘦,越来越没力气,下不了地,只能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像越来越细的灯心草,吸不到油,但还有一点点火苗,还要慢慢等芯枯灯灭。他觉得这人生之旅的最后一段,每个人走得不一样,如演戏谢幕,有的很快,有的很慢,有的如站在火山口脚下一滑,瞬间灰飞烟灭;有的如背石头上山,背不动还得背,爬不动还得爬,也好,再看看蓝天白云,再走走乡间小道,再闻闻花香,再听听鸟语,毕竟是不归路;说不定,走累了闭眼睡一觉,就不再醒来,再没有什么痛苦,蒋贤就这么想着,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蒋贤生病卧床以后,王燕越发繁忙和辛苦,每天晨曦刚到窗口,她便起床,简单梳洗之后,就去公婆屋里问安,到厨房煎药帮厨,和张嫂一起忙一家人的吃喝,女儿醒了再去给孩子穿衣,洗脸,喂奶;楼上楼下,屋里屋外到处可见她一身蓝布大襟衣衫、清裤黑鞋的身影,或淘米洗衣,或扫地割菜,或帮长工切豆饼铡稻草喂牛,或给公公擦身喂药。

“好媳妇。”公婆这么说。”

“勤快和气好媳妇。”  村上人也都这么说。

两个儿媳妇相比较,苏小辛就让陈蓉皱眉生气,她觉得苏小辛并不像媒婆说的那么好,她会偷懒,家务事能不干就不干,要干就挑轻巧舒服的活儿干;天热时上码头去淘米洗菜,一洗半天,撩一点水擦擦脸,吹吹河风凉爽宜人。天冷时抢先坐到灶膛前的圆石凳上,屁股下垫一个圆草把,火光照亮脸庞时,温暖也滚滚而来。她不喜欢洗衣服,来娣和金海的衣服上满是污渍,脏的发亮,她也不洗。一次,  陈蓉看到柏年身上的中山装油迹斑斑,就对苏小辛说:“柏年的衣服穿得那么脏,走出去也丢你的人,你得洗洗。”

“他那个人吃饭和猪一样,衣服洗过两天又脏了,洗不洗都一样,就那样穿着吧,我不怕丢人。”

蒋贤病倒后,卧床在后面的楼上,苏小辛从来不到楼上去,她说楼上房子大,空旷,说话有回声她害怕,自己小脚走楼梯怕摔,还说公公的眼睛大,看了晚上会做梦,她也害怕。她有事找陈蓉,就站在园子里,朝楼上喊一声:“妈-,你下来一下。”这让陈蓉很生气,蒋贤去世半年后,  陈蓉决定分家,兄弟两人田地各分一半,好差搭配,柏年六十亩,松年六十亩;房屋是兄前弟后,柏年分得前面五间庭屋,松年分得后面五间楼房,  陈蓉自己和松年一家过。

苏小辛很不高兴,认为房子分得不公,认为婆婆现在身体还好,能做事,不能只跟松年过,应该兄弟两家轮流住,也帮自己家做些事情;她要柏年去找母亲说,柏年不敢去,她便自己去找阿婆:“妈,楼房庭屋不好一家一半嘛,至少也得给我们分两间楼房啊。”

陈蓉说:“你不是不喜欢楼房吗?楼房屋里那么空旷,说话有回声,你不怕了?再说你小脚走楼梯真是不方便,你至少有一年多没上楼了吧?今后你年纪大了,就更不好上楼了,房子就这样吧,别争了。”

苏小辛想想是自己以往的话,堵了自己的路,无言以对;就又提起了让陈蓉两家轮流住的想法,  陈蓉明白她的心思,说:“我是年纪一天比一天大的人了,今天都不知道明天的事情,住在你家以后,可能给你家添麻烦,比给你做的事情要多的多,我想来想去,这个麻烦以后还是留给王燕吧,这个事你也别争了。”

苏小辛背后发牢骚:“柏年不是亲生的,阿婆就是偏心!”这个偏心的话,她经常说;说到房子的话题时说,看到后面高高的楼房时说,望着自家庭屋被烟熏得发黑的阁板时说;她和柏年说,和娘家人说,还和村上人说;有人把话传给陈蓉,她淡淡一笑说:“不聋不哑,不能当家,让她说,我就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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