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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春北西荷 (第2/2页)

春北问:“这董塘是不是姓董人家做的糖?”

“你说对了一半,跟姓董的有关。”

“说来听听。”

“明末秦淮名妓董小宛不仅色艺出众,还擅长烹饪和糕点制作。她敬仰史可法抗清的爱国情怀,亲手制作两箱酥糖慰劳将士,史可法将酥糖命名为董糖,分发给全军将士,扬州城被清军攻陷,史可法壮烈殉职,人们在他的口袋中发现了两块还没吃的董糖,从此,人们管这种酥糖叫董糖。”

春北听了默然无语,走了几步说:“如此说来,我不配吃董糖,该长毛吃。”

“此一时彼一时,节归节食归食,和洋人打了仗,还不能用洋钉洋油了?”西荷说。

春北说:“我有时想,汉人有三亿,满人三百万,为什么江山落入满人之手?你说为什么?”

“吴三桂多,史可法少。”

“说对一半,主要是满人骑兵厉害,明朝的步兵打不过清朝骑兵;所以清朝得天下后规定,汉人当兵只能当步兵,不能当骑兵,一个国家人多钱多没用,要拳头硬要枪炮厉害才有用,外国敢欺负中国就是枪炮比中国厉害。”

“说得有道理,武力不如人,只能男人为奴。”

“你又话说半句,我替你说后半句:女人为娼。”

“多难听啊。”

“应该说多可怜啊。”

驿码头用青石砌成,三十几丈长,有七八条船靠在码头边,黄麻做的缆绳套在岸边短粗石桩上,清清的湖水轻轻拍打船帮,船微微摇晃如家中快停下的摇篮;再往前看,有一苇滩,芦苇高大茂密、青色连天,绿水映着天光,空中飞鸟盘旋,水中有野鸭觅食,一会儿潜下水去,好半天从很远处钻出来甩一下头“苦啊、苦啊”叫两声。还有一条小渔船,船头一人撒网捕鱼,船尾一人撑篙稳住船,一人唱渔歌:“江湖多白鸟,天地有青蝇……”尾音拉得长,另一人接唱“铁怕入炉呦,人怕落套呦……”。

春北看了好几条船,问了好几个人,不是船上没人便是要等一二个时辰装了货才走,只有最南端一条船马上就走,船上已上了两个客人,是母女俩,舱门开着。头戴旧草帽、光脚站在船尾的黑脸汉子说:“这是去扬州的船,路过陈家村,上船吧。”

“多少钱?”

“随便给,反正是顺带。”

春北和西荷上了船,黑脸汉子用竹篙将船顶离岸边,放下竹篙开始摇橹,坐在前舱板上的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汉子爬上舱顶,将灰白色船帆升上桅顶,船借风力速度快了,浪拍打着船头发出“哗哗”的声响。

这是一条不大的客货两用木帆船,船舱封闭,分隔成前中后三个舱,中舱最大,两侧钉了一尺宽的木板当板凳。春北和西荷坐在母女俩对面,母亲四十多岁,身体微胖、态度温和,皮肤白净的女儿十四五岁,西荷将布袋搁在身边凳上,舱的一端有七八袋粮食,像大米又像麦子,三个舱都有门隔开,中舱的两个门均是门扣、门锁在外,通前舱的门已经关上并用铁扣扣住,只有通后舱的舱门开着,可以看到摇橹的人在一下一下摇橹。他似乎心情好、爱唱歌,低声哼唱着十二月花名:“一月水仙是淡状,二月迎春是海棠,三月桃杏花如锦,四月牡丹生浓香,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荷花满池塘,七月葵花向太阳,八月桂花流芬芳,九月菊花黄金场……”春北听唱歌人的口音不像江北人,看那一双脚似也不像常年弄船的人,皇塘东街码头常年有渔船和货船停泊,那些船工不穿鞋,脚背很黑、脚板很宽、皮肤粗糙如树皮、脚趾张开,而摇橹人的脚不黑、不宽、脚趾还贴在一起。

此时后舱侧门开了,出来一个癞痢头小伙子,个儿瘦小,他坐在两舱间门槛上,背靠着门框,春北看到船没有与岸堤平行,而是往湖心驰去,就大声问:“船往哪儿开啊?”

“往江都啊。”

“我们不往江都,我们到陈家村,沿大堤往南。”春北说。

“不去陈家村!”

“那位师傅说经过陈家村,带我们的。”

“他说你就信啊?他让吃屎你就吃啊!”

“你说的什么话!不走陈家村,靠边!我们下。”

“你家船啊?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啊?到江都转一下,不要船钱。”

癞痢头起身“咣当”一声关上舱门,从外边“咔哒”一下锁上了锁扣,他脸对着舱门缝得意地说:“知道长毛么?我们是长毛,杀人不眨眼的,你们都老实点,不老实就杀了扔湖里喂鱼!”

打瞌睡的三个女人吓坏了,女孩“呜呜”地哭了,她不敢大声哭,抽泣着问母亲:“妈,怎么办呢?”母女俩是湖东镇上人,也是听说船经过湖东镇才上的船,没想到受骗上了贼船,母亲搂住女儿故作镇静地说:“没事,不哭。”自己却忍不住眼泪出来了,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蓝布衣服上。

疤脸汉坐在舱顶上,他的身子移动的声音和说话声舱里人都听得清楚,他对摇橹的汉子说:“运气不错,搂草打兔子,弄到三个女人、一个男丁,二十两银子没问题,哈哈哈!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

摇橹的黑脸汉子恭维道:“大哥快赶上诸葛亮了,说有鱼真有鱼,真等着了,不过两个年轻的卖给快船太亏了,多漂亮水嫩啊,白萝卜一样,真是好货,卖到常州窑子里至少一个十两,两个年轻的没开过苞,大哥,你不先开开苞?”

“过了江再说。”

坐在后舱的癞痢头说:“正好三个,一人一个,大哥先挑。”

疤脸汉骂道:“癞痢头还挺骚,过了江再说!”

摇橹的问:“男的怎么办?”

“过了江再说,长毛也要呢,这么健壮的至少五两银子。”

“别拖泥带水的,捅了扔湖里算了,省粮省心。”

“狗日的!我说几遍了?过了江再说!”

劫匪们说的是丹阳西门方言,三个女人都听不懂,春北听得明白,特别是那句要捅了他的话像刀子捅他一样,让他后背发凉,不过他不怕,只要舱门一开,他冲出去跳入湖中,一个猛子就能扎出去一二百米,凭他游泳的速度,这个船和船上的三个人是追不上他的;麻烦的是船上的三个女人,她们不会游泳,只能束手待毙,他不能扔下她们不管,他要找机会想办法救她们。

西荷一手抓住布袋袋口,一手抓住春北的手捏了捏,低声问:“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高邮好地方,鸭蛋都是双黄的,董糖和茶干好吃……。”

“不是吧?”西荷不相信。

“好像是说家养的鸭子都是产于高邮,是不是?”春北怕她紧张,故意转移话题说。

“我怎么不知道?”

“那我和你说说,原来世界上只有野鸭,宋代有两个高邮人,他们是好朋友,家里都很穷,有一次他们打苇草时,发现在草丛中,有一只孵小鸭的野鸭被蛇缠着咬死了,那两个人善良,怀抱鸭蛋回家,怀中暖和,孵出了小鸭,就在家养着,养大养成了家鸭。”

“这么说,天底下的家鸭老家都是高邮,我觉得他们说的不是这个,你骗我。”西荷不相信春北的话,她愧疚地说:“都怪我要坐船。”

春北拍拍她柔软的手背说:“没事,到江都就到江都吧,我还没去过呢,我们去玩玩。”春北嘴上安慰她,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眼下他们就像关在羊圈中的羊,外面是三条凶恶的狼,随是会要他们的命;他盘算着如何应对,想着只能等天黑了,或者等船进入运河,等到附近有船或靠岸时,或许能得到救助。

船缓缓前行,夕阳照船帮时,三个劫匪开始吃东西了,春北闻到了烧饼和烤肉的香味,还有烧酒的气味,有一个人呛了一下连咳了好几下,船似乎都抖了几下。太阳渐渐沉到湖水下面,湖面和天空一样黑暗,疤脸汉点亮了一盏马灯,没有搁在后舱而是搁在前舱,挂在一根钉子上,他又钻出舱门,头伸到顶板上对摇橹的癞痢头说:“你摇一个时辰换黑脸,黑脸半夜叫我,我先睡会儿。”他吩咐完缩回身子,钻进前舱里面关上门睡觉了。

春北侧耳听着,待听到前舱传来呼噜声,他起身走到后舱门拍拍舱门说:“我要撒尿。”

“憋一会儿,”黑脸汉子在门外说。

“我憋不住了,一下午没尿,尿泡快撑破了。”

“你等一下,”黑脸汉子打开半扇舱门,把一个木盆扔进来,又“啪”的一下关上后舱门说:“尿在盆里。”

“有女人在,我尿不出来。”

“尿不出来就憋着!”  黑脸汉子毫不客气地说。

春北见一计不成,拿着尿盆放到角落,对女人们说:“你们先尿。”

那母女俩不好意思,春北对西荷耳边说了几句,西荷说:“我先尿,你们两个后尿,黑乎乎的他又不看,尿了舒服。”

三个女人“嘻嘻哗哗”地尿完,春北上前背对着女人撒完尿,尿盆就快满了,他端着尿盆慢慢走到后舱门,说:“开门,我把尿倒了。”

“放在里面。”

“有臊臭味。”

“自己尿得还怕臊臭。”

“你不开门,我倒麻袋上了。”

“你敢!”也许是怕把尿真倒在粮食袋子上,黑脸汉子把舱门打开了,春北端着尿盆跨出门槛走了一步,将尿盆端起泼向黑脸,黑脸眼中脸上都是尿,慌乱中松开手中的刀去抹脸上的尿,春北用尿盆使劲扣住他的头,左手按住、右手捡起闪着寒光的长刀对着他的胸和肚子连捅几下,黑脸汉子开始还手推脚踢,一会儿便不动了,身子像一堆受了潮的泥塑瘫在船板上,尿濡湿了他的身体散发出臊臭味。

摇橹的癞痢头面对着后舱门,他听到了动静,黑暗中看到了两个黑影的博斗,他扔下橹拿起搁在脚前船板上的刀,一下跳到后舱门侧面,用刀对着出口处,如果春北出去一刀就会要命,春北看到了黑暗中闪着寒光的刀,往后退了两步,西荷和那母女俩也都起来了,站在中舱门口惊愕地看着。癞痢头朝前舱大喊:“大哥,快起来!江北佬造反了!黑脸死了!”叫喊声在寂静的湖面上显得特别大和恐怖,似棍子一样敲打着困在船舱中人们的耳朵和心,若疤脸汉起来前后夹击,三个女人必死无疑;春北低声叫她们进到后舱,把后舱门关上,不给劫匪前后夹击的机会。

天空黑漆漆的云层很厚,遮住了月亮和星星,像一个黑盖子盖在上方,湖面上偶有闪光,似是白鲢鱼跃出水面,这湖里鱼真多,鱼不多是不会如此活跃的,也许是被食鱼的黑鱼追赶,为了逃命鲢鱼也会本能地跳跃,春北在大塘里就常看到白鲢被追得跳起,有时跳到船上。春北看着外面黑黑的夜空,听着波浪拍击船帮的声音,不是“哗哗”声而是“叭叭”声,船已经停了,在风的推动下横在湖心,眼前的处境春北小时候也碰到过,他们几个小伙伴与邻村孩子打架,被围在一个窑洞里,他们要冲出去,可洞两边是拿着竹棒的一帮玩命的孩子,先出去的必定挨的棒打最多,被打得最重,但没人当“敢死队”,谁也出不去,在这种情况下,别人都往后缩,春北总是说:“我来!”结果他第一个冲出去被打得头破血流,后面的人四散而逃、平安无事。这一次情况不一样,不是头破血流,弄不好要送命,而他送了命,三个女人一个也逃不了,他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才行。

春北在地上摸到了一根棍子、一顶草帽,他把草帽套在棍子上,左手举着慢慢走向出口,他出汗的右手紧握着刀把,此时睡觉的疤脸汉被叫醒,他起来了,开了前舱门,一手拿着刀,一手举着马灯从中舱来到后舱门,三个女人用身子死死挤在后舱门上,西荷还用手按住铁扣,仿佛那一指粗的铁钩会跳开似的。疤脸汉见后舱门推不开,转身往前舱门,想从舱顶上走到后舱来帮癞痢头。春北把草帽伸出出口,癞痢头以为是人,举刀奋力砍下,草帽被砍飞,刀尖砍进了船板一时拔不出来,春北乘机跃出后船舱,挥刀向癞痢头砍去,癞痢头拔出刀去抵挡,二刀相交“叮当”声响,冒出的火星在黑暗中特别闪亮。疤脸汉已跑到船顶中部,春北没有一丝张惊慌,他用刀挡住砍来的大刀,撩起右脚踢向黑影中部,一下踢在癞痢头的腹股沟,“哎呦!”他疼得刀从手中滑落,人弯下了腰,春北照着前弯的脑袋便是一刀,癞痢头当即丧命,横在船板上。疤脸汉发觉癞痢头已倒在船板上,吓得转身又爬上了舱顶想躲进前舱去,春北握刀跃上舱顶,追到前舱,疤脸汉见来不及进舱,转身挥刀朝春北砍来,“叮当”一声,二刀相交又闪出火星,“叮当”了七八下,春北大喊一声:“打他的头。”疤脸汉吃了一惊,以为背后有人,转脸看时春北一刀砍中了他的肩膀,又一刀砍在他脖子上,疤脸汉也倒在了船板上,痛苦地惨叫,春北上前补了几刀,疤脸汉像宰后的死猪一动不动了。

湖面上的风大了,白雾从船的四周飘过,空气中的血腥味浓了,笼罩着天空的云层慢慢散开,一弯月牙和数颗星星出现了,月光下湖面上泛着波光,远处的苇滩像激战后的沙场,有一种阴森森的肃穆气氛,春北只觉得浑身筋疲力尽,扔下刀,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后船板,一屁股坐在船板上,伸手扳舵让船缓缓转向;三个女人从后舱上到了船板上,她们的心跳正常了,呼吸也均匀了,春北说:“你们到舱里去,秋风如水当心着凉。”

女孩的母亲眼中闪着泪花,说:“你救了我们两条命。”

春北说:“这是缘分,你们下去吧,我歇一会儿就起来摇船。”

西荷说:“你知道家在哪儿?”

“有月亮有星星就知道,你们家人该着急了,又要怪我,说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了。”

春北说得没错,到天黑西荷没回家,陈家人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联想到有好几个女子失踪之事,担心遇到了不测。陈万旺是个爱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人,他说,肯定是蒋家兄弟勾结土匪绑票要钱,或是卖到江南妓院去了。西荷母亲在家大哭,自责不该让女儿去城里买东西,陈老爷则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看到佣人就骂,仿佛她们是帮凶。春南不见春北回来也坐不住了,晚饭也不想吃,走到村口去看,不见人影,又往县城方向走,想去迎他们,走了七八里路不见人影,便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着等,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便起身往村子走,走到祠堂门口便听到有人喊:“蒋先生没逃!蒋先生回来了!”

原来陈万旺到私塾,见屋里没人便以为兄弟俩串通好了,裹挟西荷逃了。

“把他绑起来!”陈老爷大儿子陈百旺大声吼道。

两个壮汉上前把春南双手往后一别,细绳捆了,又用粗麻绳把他绑在祠堂一人抱的红色明柱上,柱子是红木的,油光锃亮。

陈万旺说:“西荷有个三长两短就把他杀了,一命抵一命。”

天亮,春北与西荷回来了,二人皆疲惫不堪,头发衣服都湿漉漉的,有湖水雾水。春北看到春南绑在大柱子上,忙上前解开绳子抱住春南,泪如雨下,内疚地说:“哥,又连累你了。”

春南淡淡一笑,伸出衣袖帮弟弟擦去眼泪,说:“回来就好,你和西荷没事就好,西荷是陈老爷的掌上明珠,是他家的宝贝,她没事就好。”

春北看春南,他眼中也满是泪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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