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归去来(9) 李非,你这臭小子一定要 (第2/2页)
殷莫愁咬咬牙,露骨地说:“你要怎么样对待我,我都依你,现在可以让你的人停下来吗?”
都依你……呕……
大元帅何曾对人说过这种低声下气的软话,还是以女人的身份。自己说着都把自己恶心坏了,但她修炼极高,说完仍面不改色。
谭鲲兴奋地喊:“这算是大帅在跟我求饶,对吗!”
殷莫愁长叹一声:“是的,算我求你。”
混乱中的崔纯和春梅听见,都用力地摇头,发出绝望的呜鸣,对他们来说,殷莫愁的清白比他们生命更重要,怎么可以答应!
谭鲲第一次看见殷莫愁正眼瞧他,她声音沉而低哑,极具感染力,谭鲲着迷似地“欣赏”良久,终于喊道:“听见没!大帅答应我了!一个个的,都给我安静点!”
他这一发话,匪徒们都收了手脚,又将崔纯和春梅提溜到一处。春梅毫发无损,崔纯就有点惨,被打得鼻青脸肿,嘴里都是血沫。
这两个,今天不杀,反正回头也是要给殷莫愁陪葬,早死晚死没差,谭鲲倒无所谓。但能拿他们要挟到殷莫愁,令她甘心“臣服”于自己,谭鲲觉得真是赚大发了。
谭鲲喜出望外,看了看身后诸人,又在殷莫愁面前半跪下来,最后下决心:“得了,这儿太吵了。咱们出去,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我去外面也能伺候您。别担心,外面冷,但有我在。”
谭鲲拍拍胸,豪迈地道:“一会儿我拿自己的身体给您取暖,保证热乎,一定让您快活得不想回来,嘿。”
说罢嬉笑一声,粗鲁地一把将人抱起。
匪徒们再次吹响淫.荡的口哨声,谭鲲迫不及待地抱着人向外走去。
崔纯咬牙切齿,牙都要咬碎了,浑身发颤。春梅一直在哭,哭得几乎昏过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中感到比殷莫愁还要强烈的屈辱。
殷莫愁不再说话,喘口大气都肺疼,现在是晚上,越往外走越冷,脖颈的伤口被风一吹,冰冰凉凉,感觉血都要冻住。
什么样的危机她没遇过,强大的自制力足以令她冷静处之。
只是心里忍不住叹气。
二十年来,殷莫愁一直以男人的身份和心态生活,高高在上、号令三军,战场上的生死一线,朝堂上的明争暗斗,都未有此时此刻让她产生的挫败感和无力感。
一介草莽,就能这样折辱她,仅仅因为她不是真男人?!
殷莫愁苦笑一声,作为女子,是否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冲不破这不公世道的枷锁。
谭鲲抱着殷莫愁,炽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故意和她的脸靠得很近。但他却看出来,她丝毫不怕,没有以前那些女子的可怜巴巴,也没有苦苦挣扎,更没有因为感到羞耻而闭上眼睛。
她的眼睛明亮,充满平静,仿佛是看透世间一切后的豁然。
这令谭鲲想起寺庙里那一尊高大冰冷、俯视苍生无悲无喜的神像。
不知为何,谭鲲心脏猛缩了下,激起更为强烈的征服欲望。仅仅抱着她,一颗心就上上下下,谭鲲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他不断重复说:“能和大帅过一晚,叫我明天去死也无憾了!”
这只是一个悍匪一时兴起的话,人的欲望那么多,世间那么艰难,能有几个人死而无憾呢?
殷莫愁因身体虚弱、失血的缘故,又对今晚注定要遭遇的苦难感到绝望,她忽然有点灵魂出窍的感觉,平时不会有的念头都窜出来。
茫然地想,如果她现在死去,除了不能亲眼看见申屠然伏法,是否会有遗憾。
她已经对这个帝国付出得足够多,自问并没有什么做对不起“殷莫愁”这三个字的地方。而且她一死,死无对证,“大元帅是女人”的传言就永远不能被证实。
如此,弟弟的名字一定能成为史书里的“名将”,为国殉节,殷家没有“欺君之罪”,也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皆是满门忠烈,多美满啊。
她对人世的期待本就少,欲望也少,思来想去,现在死去,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脑海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反驳。你死了,李非怎么办。
是啊,那个黏人、任性、野蛮的家伙,好不容易重拾对世界的信任,她死了,以后谁与他分担孤独,谁又能分享他的快乐呢。
在殷莫愁的灵魂快要飞到天边时,李非就像一根线,轻轻地牵住了它,将它又拉回人世间。
这时,洞口出现一个人,挡住谭鲲去路。
“楚伯?”谭鲲看到楚伯脸上有血,手中有刀,第一反应就是,“你把我的兄弟们怎么样了!”
原来,申屠然这几天一直将楚伯带在身边,直到今天因为要出去接洽图拓王子的接头人,才将楚伯关押在原地。山洞刚才闹出的动静太大,引起楚伯警惕,楚伯是□□湖,仅凭迷迷糊糊的声音便猜到八成,为了闯出来,与看押他的人发生恶斗。
看押他的两名匪徒也不是吃素的,刀剑无眼,一刀划破楚伯的脸。
楚伯不同于一般男人,他年过花甲,鹤发童颜,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堪比少年的容颜和那头银亮白发,这下破相,几乎等同于不共戴天之仇。
“你兄弟拦我,我只能叫他们去见阎王了。”楚伯狠声道,“把人放下。”
谭鲲大怒:“妈的,老东西,你敢杀我的人!”
“少废话,有本事就跟老夫决斗,为你兄弟报仇!”楚伯看见殷莫愁左侧脖颈满是血,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以为她伤在动脉,急得大叫,“谭鲲你个疯子!快把人放下,听见没有!”
谭鲲这下知道楚伯是故意引他决斗,阴恻恻笑道:“我就不,你奈我何?老东西,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识相的就让开,别坏我好事。”
楚伯说:“好,那咱们不比武。”
他回答这么干脆,多少让谭鲲感到意外。
“不过你还是要先放开她。”楚伯说,“莫愁如果出什么事了,至少我可以告诉你后半生将比死还惨……你要是不信……算了,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还是信我比较好。”
这个可能性,谭鲲早想到,但匪之所以为匪,本身不具备长远眼光。谭鲲阴笑:“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
楚伯举起手中刀往自己脸上比划:“我反正都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拉个你陪葬也不是不行。”
谭鲲的表情终于变了,从申屠然这些天对楚伯亲近的样子看,他们的关系昭然若揭,他甚至听见申屠然说过以后要好好补偿楚伯之类的话。他盯着楚伯,似乎在打量这句话里几分真实性,谭鲲也知道,楚伯表面是个老顽童,内里却是个狠人。
但他又实在舍不得怀里的美人,几经权衡,还是犹豫不决。
楚伯看出他动摇了,又说:“你主子走之前叮嘱我,让我今晚等他,再过一会儿,他该回来了。”
“这么快!”谭鲲有点惊讶。他可以无视未来必将到来的报复,但不能不考虑现在。
最后,他咬咬牙,像是将到手的宝贝拱手相让般,丧气地将殷莫愁放下。其实从知道他的两个手下被楚伯杀死后,他的心情就大打折扣了。
殷莫愁这半个月大都在昏睡,醒来也是坐着,骤然下地,腿脚都哆嗦,楚伯上前扶住她,低声问:“你怎么样?”
“咳、死不了……”
楚伯听见这句,心放下大半。
殷莫愁这时才感到额头微微发凉。
——那是冒冷汗被风吹过的缘故。
殷莫愁恍然,原来她也怕,只是习惯了坚强,连自己都欺骗了。她的脸毫无血色,更显冷硬,完美地掩饰了内心深处隐秘的恐惧。
谭鲲走到洞口吹口哨,没多久,他的手下除了留两个在洞里看着崔纯和春梅,其余人悉数从洞中出来,后面有几个不明白的还在嚷嚷“老大怎么这么快就把人办完了”、“我也想尝尝大帅的滋味”……
楚伯只觉得每句话每个字都异常刺耳难忍,他紧盯着殷莫愁的反应,不由心疼这姑娘,却只听殷莫愁波澜不惊地说:“多谢楚伯。”
“别说话了,我送你回去。慢一点。”
“不行!”谭鲲大喝,“门主快回来了,你给我回去老实呆着!”
殷莫愁脚步落地,轻轻推开楚伯,说:“您也回吧。我自己可以的。”
“可是——”
“崔纯和春梅都在里面等我,他们会照顾我的。”
“那好!”
“楚伯,这两日你要多多保重,好好活下去。”
“哦——”楚伯刚想说什么,刹那间他反应过来,猛地看着殷莫愁,但她却从神态到语调都没有波动,说完这句,径自转身走了。
两日!活下去!
楚伯已经明白,两日后,将有生机。
楚伯紧盯着殷莫愁离去,她扶着石壁缓缓而行,步履蹒跚而坚定,洞里漏出的火光勾勒出她笔直而脆弱的背影,楚伯看得难受极了,心里叹气:
李非,你这臭小子一定要来啊!
最近几天,李非都睡不着觉。
因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顾岩预判的那样,外面开始到处传殷大帅被俘的消息,果然各地军心浮动,邻邦向边境派出的间.谍活动也频繁起来。
但也好在他们早有准备,顾岩以兵部尚书的身份早早在军方中发令弹压,严令不得议论,边境也加强防务,邻邦派出的探子什么也探不到。
难得的还有宰相刘孚,他这次十分配合,不仅上朝时绝口不提此事,就是下了朝,寻常聚会里有不懂事的世家或官员打听八卦,他都稳如泰山地来一句“年轻人啊,谣言止于智者”。
李非和顾岩他们是这么想的,此战胜利在望,到时申屠然伏法,龙隐门彻底完蛋,殷莫愁再次风风光光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被俘虏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
但后续的情况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想,随着“大帅被俘”传出来的,还有另一个重磅传言——“大帅是女人”。
这个话题比大帅因战役失利被俘虏更具讨论性,毕竟胜败是兵家常事,但女人当将军就是古今奇闻了。以至于连陇右的街头巷尾,孩童都会唱“莫愁不是大元帅,无忧才是真英雄”。
这算好听的童谣了。陇右地处边关,环境艰苦,女人不得不和男人们一起做重活儿,所以女人当家属于常见。而且陇右军就刚刚出了名女将军罗悦香,极受拥戴。对陇右的百姓来说,殷莫愁如果是女人,那简直是女性之光。
但除了陇右这种边关之地,其他地方的人就不一定这么看了。尤其是京城,代代传承熏陶出了世家们的教养,也腌制了一缸腐朽。
女人怎么能当将军?
军中都是男人,她不害臊吗?
一个女人这么贪恋权势,牝鸡司晨啊!
这不同于之前受到政敌的攻讦,无论是龙阳癖还是豢养“娈.童”,都只针对作为男人“殷莫愁”的污点。而且以世人对男性,尤其男性当权者之宽容,这种“小污点”更平添殷大帅的人情味和独具一格,对殷莫愁发号施令、制衡群臣一点影响也没有。
但殷莫愁的女性身份一旦公开,就不是“小污点”的问题了,她掌权的合法性首先会受到质疑,继而那些卑劣的人们将攻击她的“清誉”。
好在殷莫愁的身份是一件难以证明的事。
只要本人不承认,包括皇帝在内的人们依旧为其保守秘密,那么这个猜测就永远也证明不了。最多以后世人对殷大帅的形象评价就多一句“长得阴柔,像女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基于“无法证实”,李非大胆处置,同时间办了几件大事,将这个传闻定义为谣言,沸沸扬扬的形势勉强才压住。
这也令顾岩等人对他刮目相看,不在仅因王爷的身份尊重他,而将李非视为决策者。
但李非的头发一茬一茬地掉,他都怕等见到殷莫愁,自己成秃子咯,殷莫愁还能不能认出他。没办法,这些日子提心吊胆,食不知味,整晚翻来覆去,天微微亮时,人困得不行了,才眯一会儿。
他第一次体验日理万机、殚精竭虑。
所有人都听他的号令,他掌握最高的权力,但同时,他也要为每一次决策负责,为每个士兵的生命负责。
这和四处做生意不同,以前他是独行侠,现在却要替殷莫愁担起重责,做千根线上的那一根针。好在他机敏聪明、擅长扮演,学新事物也极快,但饶是如此,仍常常出现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情况,大感精疲力尽。
而这样的生活,她曾经却当饭吃,日日如此。
李非心里感慨无限,胸口发烫。
他和殷莫愁已经算朝夕相处了不少日子,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但殷莫愁还总能常常刷新李非对她的认知。
或者往深处说,是对人世间的认知。
世上哪有那么多“将心比心”,都不过是在“设身处地”后的幡然领悟罢了。
虽然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但李非觉得自己和殷莫愁的关系更近了,因为他更加了解他的爱人,他现在就处在她的位置,做她平时做的事,遇到难题,他问自己,也问顾岩:
如果殷帅在,她会怎么处理?
今天清晨,李非好不容易才入眠,却被一声虎啸惊醒。
他知道陇右道太守万德原来为迎接昭阳和黎原,改造了自家的院子,还买来老虎,弄了个兽园巴结公主驸马。
但老虎一直关在后院,什么时候跑到人住的地方?
李非闻声而去,只见猛虎外围着一圈人,其中唐迪正在发号施令。太守府的仆人们个个吓得躲在屋里,没人敢出去。
唐迪看见李非,将手里的鞭子一丢,上前道:“小师叔公起得这么早!”
李非:“误会了,我是睡得晚。”
唐迪:……
李非指着那野兽:“一大早,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唐迪嘿笑道:“我看师弟们无聊,就把老虎放出来,带领他们练习合围包抄术。”
原来,唐迪这次带了唐门十七名弟子前来相助,都是唐门少年,后起之秀,个个皮肤白皙、高挑俊秀,说是唐迪的翻版也不为过。
李非拍拍唐迪肩膀:“今天就要出发去截图拓王子了,他认得我和顾岩、孟海英,所以我们都不能随行。只能全靠你们自己,有把握吗?”
唐迪拱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您放心,我一定将小师婶奶奶救出来!”
师婶奶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李非几乎能想象到殷莫愁听见这个称呼时会怎么翻白眼,紧张的心情被唐迪给逗乐了,刮了下这少年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