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求之于古造次难得 (第2/2页)
老曹走回门内,似乎终于发现有何不妥,『摸』着中衣,“孤外袍何在?”
“明公。”他身后典韦唤道,嗓音依旧沉稳敦厚,面不改『色』,似乎见怪不怪地奉上外袍。
荀忻搀着郭嘉向老曹告辞,行到门外时与一人相遇,擦肩而过时两人同时回头。
那位身高比他略高两寸,高鼻深眸,眉眼较南方人深邃,一身玄甲衬得肤『色』偏白皙。唇上、下颌蓄了短须,愈显将军刚毅之气。
下意识一怔过后,荀忻并未停留,他向张辽微微颔首致意,搀着郭嘉离去。
这张有些眼熟的脸愈发验证了荀忻的猜测,与他相逢数面却不知其人的将军,的确是张辽?
张辽是并州人。荀忻暗暗思忖,或许可以找时机问问他边地之事。
除并州外,还有凉州、幽州。
荀忻喃喃自问,有谁是凉州、幽州之人?
“岂忘贾文和,刘玄德?”一道声音在耳边幽幽道。
荀忻默默望向靠在他肩头,不知何时睁开眼的郭奉孝,“奉孝佯醉?”
“嘉何时醉耶?”
得,还是醉的。
但凡说话时没那么大酒气,这句问话或许还有点力度。
“没醉?”荀忻顿住脚步,示意他自己走。
郭嘉揽在荀忻肩上的那只手拍拍人后颈,“行矣,文若。”
……
天际雷声轰隆,乌云形如蟠龙,盘旋在天际,探爪欲飞。
下邳城的巷道中,唯有道旁杨树,静静地立在雨中,随雨打风吹沙沙作响。雨滴落在白屋青瓦上,仿佛节奏紧凑的乐章。
巷中突然传来马蹄声,骏马在道上飞驰,马蹄起落,地面上的积水四溅。
马上的骑士玄甲凛凛,为首的小将披着蓑衣,英姿郎朗。
风雨之势更盛,雨敲青瓦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雨点被风斜斜灌入直棂窗中,图纸被骤然吹起。怕雨水打湿图纸,荀忻忙将书案往后移了移。这样一来,光线便暗下些许。
杨向走入堂中,见此道,“仆为主公掌灯。”他取出火石燃着了一豆灯,微弱的灯光聊胜于无。
荀忻向他道一声谢,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执笔,小心翼翼地修改图纸。
火光暖融融,映上了青年的侧脸,平白添一道温柔的光晕。
曹昂脱下雨具,站在屋檐下等人通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于是行礼入座后,他望着荀忻案上的图纸,略有好奇。
荀忻迎过曹子修,重新落座,嘱托杨向要一碗姜汤来,“孝廉冒雨前来,所为何事?”
曹昂把仍在滴水的佩刀解下来,避开草席,放到一旁。他抿抿唇,似乎有几分腼腆与紧张,“大人命昂主持赈济之事。”
“雨势急,急不过救民水火。”他拱手一拜,“特来请教先生。”
“孝廉请起。”荀忻自图纸底下抽出一卷,看了看,确认无误后起身送给曹昂,“公达在明公处未归……此事当询公达。”
曹昂细看荀忻放到他案前的那张纸,图上街道巷路有些眼熟——所画的竟是下邳城。城中各处里坊,乃至其中居住的大概人数都被仔细地标注出来。
只听荀忻道,“按例当施粥于市集中,然饥民聚集容易生『乱』,孝廉不如遣人逐坊赈济。过程更繁累,胜在稳妥。”
他所说的“『乱』”不是指叛『乱』,曹军大军入城,吕布已死,理应无人敢叛。只是城中饥民全都汇聚在市肆里,施粥效率慢,且难免会发生踩踏、斗殴与争抢等等意外。
“孝廉行赈济之时,不妨清查户籍,统算在册,以求事半功倍。”
“粮草之事……”荀忻走回案后,“荀军师与王主薄应知,忻爱莫能助。”
然而曹昂已觉此行不虚,他应下登记户籍的附加任务,叠起图纸,妥善收好,“多谢先生。”
只看舆图的精细程度,就能知道这张图得来不易,也不知这位荀先生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这份图纸?
他踌躇片刻,问起,“先生案上所余图纸,亦为舆图?”
荀忻摇摇头,并不隐瞒,“陈广陵欲兴修水利,作陂塘,嘱我略作修改。”
当初在广陵时,陈登劝课农桑,见境内古时的陂塘大多废弃,那时就有疏通、重修之意。
说来,多亏有在冀州种田的经验,让他对农事颇有心得,这才能与陈元龙相处甚欢。
如今吕布已克,战事已歇,荀忻要随曹『操』回许都,陈登要回广陵。两人分别在即,陈登抓紧时间赶出陂塘的修缮方案,让他同样致力种田、又有修水利经验的朋友帮忙看看。
曹昂听着荀忻对陂塘的大概描述,不由感慨一句,“……周回九十余里,灌田千余顷,此陂若成,可谓壮矣。”
“陈广陵真古之循吏也。”
循吏是指重农宣教、清廉正直的长吏,历来修史常要留出《循吏传》。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荀忻垂眸看着案上的图纸,这些是陈登月余时日的心血。
千年后斗转星移,谁能不朽?斯人已化白骨,陂塘之水却还汨汨流淌,给养着鱼米之乡。
即使后人提及陈元龙,至多记得诗词里那一句“元龙豪气”,但总有人知道千年以前的太守曾留下更为珍贵的东西。
能为此助力,何乐而不为?
……
曹昂跃马驰入雨中,回望一眼那一间灯火未熄的庐舍。
举孝廉,举的是声名。当名声成为仕进之梯,为官入仕全靠声名,就怪不得有人想走捷径。
当此求名逐利之时,有一些人却愿意默默无闻,埋头做事。他们不去经营唾手可得的声名,只是如农人般忙碌于田间地头。
曹昂默念了那句“利在千秋”。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曹子修甩鞭策马,喝一声“驾”,“虽不能至,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