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枇杷乱（下） (第2/2页)

沈砚舟趁势排众而出：“所有问题今天必须掰扯清楚。“

其声琅琅若金玉，挑事者见大势已去，只得偃旗息鼓。

烛影摇红，柳含烟蘸着化瘀膏轻触沈砚舟脊背淤痕狰然处：“既已料事如神，怎么还不设防？“

沈砚舟额角血渍斑驳：“我也没想到沈延狼子野心至此，竟敢煽风点火，教唆这些大字不识的劳工欲置我于死地。“

“查明白了？“

“严刑鞫讯方知，刘三早被重金笼络，巧舌如簧蛊惑工头。“

沈砚舟攥碎案上茶盏，“那王八蛋还嚷嚷沈家又不缺少爷！“

柳含烟霍然起身：“如此悖逆人伦，定要禀明祖母！“

“祖母虽偏疼我些，终是以血统为重，而不是我这个人；就算告明，提了那刘三到堂前，又何以说得明白沈延是起了杀意？就像小时候，明明是沈延摔碎了祖传砚台，他抢先一步在祖母跪下，祖母却笃定是我砸的，沈延替我定罪。“

沈砚舟苦笑拭去唇边破口处泛出的血沫，“再说，祖母请郎中的时候越来越多，何苦令风烛残年再添块垒。“

“你...“柳含烟放下手中的膏药。

“那厮自幼工于心计，惯会同根相煎。“

沈突然握住柔荑贴在颊边，“倒是累你担惊受怕。“

柳含烟轻抚嵴背伤痕累累处，轻轻附身贴过去。

“砚舟，幸苦了。”

沈砚舟眉间阴霾尽散，抓着她搭上自己肩头的纤指，珍而重之印下一吻。

“得卿相伴，何惧雨横风狂。“

沈砚舟忽话锋陡转：“有桩事萦怀已久……“

声若寒潭落石。

柳含烟见他眉峰如刃，亦端肃凝神。

“上个月在赌坊门口撞见你爹，浑身是血拦我的马车要钱，我扔了银子让他治伤。可前些个听说...“

他声音发紧，“柳条巷冻死的叫花子可能是你爹，我派人去衙门验明--就是你爹。你要不要...“

“轰“然一声，柳娘只觉五内俱焚，积年怨怼霎时溃堤，偏又牵出骨血里残存的一丝恻怛。

“曝尸街衢便罢，何须与我娘同穴？“

她冷笑如裂冰，“纵有衙吏来报，怕也面目全非如丧家之犬。“

珠泪却滂沱而下，额角抵进他肩窝。

娘早没了，这下便宜爹也死了，平生首度尝尽形影相吊之苦——恰是这份蚀骨孤寂，方教她甘愿沉溺于眼前人温热气息。

沈砚舟大手顺着她后背轻拍。

柳娘十指深陷锦缎，忽闻耳畔低语：“不若再添几个玉雪团儿。“

“孟浪！“她含羞带嗔挥拳，皓腕却被温柔裹住。

沈砚舟以指拭泪，眸光似月映寒江：“天地虽大，自有我与你共担风霜。“

柳含烟双手捧着沈砚舟的脸道：“明日，我带你回门见见我母亲。”

回门日。

久旷庭院蔓草萦骨，颓垣败壁间蛛网横斜。

柳母灵位孤伶伶立于祠龛深处，新燃的烛火摇曳明灭，似幽冥开眼。

沈砚舟推金山倒玉柱般跪落尘埃：“岳母大人在上，我来迟了。往后指定把烟儿捧手掌心宠着，就算天塌了也不变卦。“

柳含烟并膝同跪，轻抚蒙尘牌位：“娘亲，那薄幸人已作泉下客。下辈子您可擦亮眼，千万别再往火坑里跳。“

语至末字已带哽咽。

两袭素衣交叠而拜，三拜九叩，终成完璧。

残照斜穿棂隙，为残缺半生的女子补全最后一道姻缘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