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江陵归客 (第2/2页)
二驴怕坏了大事,拉着大驴就待离席。
大驴却又让酒气冲懵了脑瓜子,提起短鋋,指着酒保破口大骂。
妈的,活的不耐烦了,什么东西,敢撅咱督邮官的面子?
督邮一向好为人师,当时就气冲冲地过去了,打着教教那哥俩怎么做人。
撸胳膊、抹二袖,踹开房门,刚吼了半嗓子——
只听一声闷响,大驴的短鋋扎穿了督邮的大肚子。
左右一划,油涔涔的肠条,哗啦哗啦就流到地上,督邮官横死当场。
单间里面,血漓呼啦一片,督邮的狗腿们都给震住了,疯也似的往栈外逃命。
二驴扯着大驴急待开溜,大驴却不慌不忙,有模有样地再坐回席上,对着督邮那滩腌臜,大筷子又夹了两口肉,然后端起酒坛子,咕咚咚一饮而尽。
大驴非得喝完了酒,然后再大摇大摆走出单间。
围观的酒徒们很自觉地散开了,给哥俩让出来一条极宽敞的大路;可是等哥俩拔腿刚迈过酒栈门槛,马还没去牵,又有百十个城中戍兵闻讯赶了来。
见到是这哥俩,戍兵们没有一个敢上前的,远远只在酒栈的墙根里猫了脑袋缩着。
领兵的头头此时都去了城外,小卒子惜命,知道也贪不来功,只盼这哥俩快点他妈的滚蛋了,自己再杀进酒栈里去,好证明大伙儿是白白扑了个空。
墙根里,戊兵脑袋攒动,稍一对眼,大驴就明白了大伙儿的念头。大驴将怀中最后最后一把压箱的铜子掏出来,叮叮当当冲着墙根洒过去,大驴说,辛苦跑出来一趟,这点子散碎盘缠,就请弟兄们喝酒去吧!
一小把铜子不够请百十人聚餐的,可是大驴发这声喊,半个街的义兴百姓都听见了——
义兴郡多少年没出过这样有种的狠人,当此时,就有不少拍着巴掌叫他一声好汉的。弄死个督邮,这名头轻轻松松就立下了,大驴瞬间感到极度的膨胀和满足。
大驴二驴已经震了义兴,稍后再做下那件大事,他们自信能震了半个天下。可是等他们跨上了大马、鞭子甩两甩跑去城门,却发现义兴郡城已经为着他们戒了严——
他们出不去了,再坚的甲、再神的兵刃,也无法给他们插上出城的翅膀。他们从城东奔到城西,城南又绕去城北,跑了一个大圈,几道城门都已紧紧的关了。
报信的戍兵预先跑去了城外,为脱了失职的罪责,添油加醋给那校尉头子汇报,说这兄弟俩是何等的厉害。
校尉一听,说是这哥俩全身披挂着刀枪不入的甲、手中是一长一短的杀人不见血的两般神兵,还都是力敌万夫、狼虫虎豹一般的狠货——
几个校尉一合计,大伙儿在营里混差事,犯不着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跟这俩魔头犯哏。校尉们哆哆嗦嗦给郡守转报了城中的血案,他们都吓破了胆,谁也不敢主动请缨去抓那两头恶驴。
阿宝就很鄙夷这种完蛋玩意儿,阿宝想,大晋这些个吃粮提刀的货色也快烂透了,怪不得荆州那边,二三万叛军就能撵着十来万州兵的屁股去踹。
城外恭迎贵人的阿宝甚至都没带着家伙,听见底下校尉吹嘘那俩贼人是如何了得,阿宝乐了,也不叫个随从,翻身一上狮子马,空着手就往城里去。
那天,是大驴和二驴第一面遇见阿宝,在义兴郡城的北门。
阿宝从容下马,招招手,让戍兵把城门打开了。
阿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城门——这意思挺明白,干倒我,我不拦着哥俩;要想出去,那就先过了我吧。
满城老百姓呼啦啦涌上北门,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去看热闹——这郡守初来乍到就扫平了那么多大小山头,这哥俩又都是意气冲天的扬名好汉;这必有一场好杀。
这一场生死相拼,大家伙儿人人拭目以待,眼皮都不舍得去眨,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的剑影刀光。
然而大家设想过的各种飞天遁地的、撼人心魄的场景,却始终没有出现。
那哥俩先是发狠去鞭打大马的屁股,马速如风,转眼从街这头灌到了城门前面。
马背上那长短的两样家伙,挟了霹雳之势,呼啸着朝阿宝扎过来。
而阿宝还是直楞楞立在地上,直到那长镋扎上颈前三寸、短鋋快要捅到了心口半厘,阿宝两下子就抓住了这两般兵刃。
阿宝只是轻轻发了发腰力,半转个身子,便把鞍上那哥俩掼沙包一般掼下了马背。
哥俩犹没松手,三人就这么较上了力。可是大驴二驴都快摆出来拔河的架势了,也休想挪动阿宝半分脚步。
阿宝咧嘴一乐,转瞬松开手,突然摔了对面的两个狗吃屎。哥俩支架着家伙又冲杀过来,一个照面,阿宝再用双臂的迎面骨头轻轻撩飞这长兵短兵,垫了个步,瞬间又近了两人的身。
阿宝之后的每一下子都是杀招,什么炮拳截踢、撩阴砸肘,二驴很快花了头颅,躺地下再动弹不得;大驴却要抗揍些,他生挨下几招重击,两脚被踹到丈远,轱辘轱辘又爬了起来。
大驴张大了乌眼青,强撑着晕晕乎乎的脑子,举高了那把芦叶点钢鋋。大驴怪叫着奔过来,中路门户大开,想要舍身换了阿宝的命——
一寸短,一寸险,阿宝就防着他这手呢。
侧身疾闪,闪开芦叶鋋尖锐的钢尖,阿宝以手为刀,狠狠向大驴的喉头横击而去;贴步又转到大驴背后,迅捷一拳,差点把他后脑海都打绽了……
大驴二驴第二面见到阿宝,是在当晚的义兴大狱。
哥俩醒来时,已经身处牢囚里了。血案背身,哥俩知道,等着他们的,只有一个死。
哥俩想,他妈的,司马老儿好命,竟然就这样错过了他们。
哥俩却又想,他们连那郡守都过不去几下子,当初竟然还筹谋着弄死什么大晋执政,他们真是没脸啊。
千刀万剐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心里觉乎着有些丢人。
赶明被绑去菜市口,他俩都没脸喊一声“十八年后还是两条好汉”之类不咸不淡的屁话;他们在全城百姓眼巴前丢了大脸,他们大口吃肉的豪杰梦都要碎成渣了。
不对。
短鋋长镋虽被缴了,大驴二驴伸手往身上摸摸,传家的宝甲却还在;那枚双螭白玉平日揣在大驴怀里,如今那玉竟然也还在?
听狱卒说,郡守下午就从他们身上踅摸出来这块玉佩了。
郡守的怀里,也有一块玉佩。
郡守给这两块白玉掌了掌眼,哥儿俩那块玉,上面是两条没角的螭;自己这块,却雕着条双角的龙。
把两块玉佩环抱在一起,玉佩子母口儿相嵌,严丝合缝。
听了狱卒这话,哥俩懵圈了很久,然后猛然想起来新任郡守的姓氏。
两张鼻青脸肿的面孔,一时相对大惊……
阿宝是晚上来牢里的,喝的醉醺醺的。
他的剑眉星目之间,高挂着莫名的愤懑和不平。
阿宝提着哥儿俩的家伙式进来,打开囚牢,把短鋋和长镋扔在了兄弟二人的脚边。
“你俩,爹叫个什么?”
“西阳故将军,姓朱讳序,故征西大将军旧部是也!”
那一晚,阿宝带着无名的酒气,哇哇就在囚牢里大哭出声。
哭过一动,阿宝挥手让哥俩滚蛋。
就这么滚蛋了?
哥俩却并不惊讶。
阿宝问他们,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哥俩说,去荆州。哥俩的面子折在义兴了,他们非得去荆州的乱地界,一鋋一镋,把丢了的面子捞回来。
阿宝擦干热泪,歇斯底里地又冷笑起来。
阿宝说,如今天下乱起,荆州九郡震荡,那里有一万把鋋、一万把镋,有二三十万像他们一样身披着坚固鳞甲的兵——晋军也好,叛军也罢,不差他哥俩一样两样的老旧家伙。
去荆州,非得去?那就去吧。
阿宝让哥俩先走一步,阿宝说,他自己也要去荆州。
阿宝也要去吗?
义兴的官,说不做,却又不做了?
是的。
阿宝对哥俩讲,他稍后也要去荆州。
阿宝说,他要做成了他先父尚未做成的大事。
阿宝问这哥俩,有没有兴趣,陪他同走一圈。
大驴二驴,叩头出血,万死莫辞。
阿宝打开了哥俩的枷锁,让他们先走了一步。
阿宝嘱咐这哥俩,赶到了荆州的江陵城里,千万等着他。
阿宝说,司马家的鸟气,他忍的够了。父,昔为九州之伯;儿——不做五湖之长!
那天之后,因为遇见阿宝,大驴二驴的贱名,再也没人知道了。
朱龄石,朱超石。
这兄弟俩离开义兴不久,阿宝很快处理干净了手头的公务,并且把郡守的大印悄悄挂在了衙门的匾额后面。
阿宝真的放弃了两千石的高官厚禄,他也离开了义兴,匹马奔波,再次回到他父亲当年出征的起点。
阿宝要在荆州的大江大河里兴波作浪了。
桓玄字灵宝。
自此逐鹿荆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