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初中 (第2/2页)
十六个人共处一室,轮流负责取暖,中午找管后勤的王主任领一土篮块煤,木材是全校师生去河滩树林捡来的,堆在校园的西北角。晚课十点结束,取暖值日的人提前半小时生着炉子,人都回来后添进最后的煤块上床睡觉。不用担心煤气中毒,窗户上的玻璃不全,用纸板堵着,如果不用棉被蒙住头睡,那就得戴着帽子。屋里的水,一夜成冰。早晨,用新汲的井水洗脸,感觉那水是温呼呼的。
在一个大铺上,一人动所有人都晃。北铺避风好一些,我没能抢到。南铺住着七个人,可是最讨厌的人就在南铺,天天起夜去房子东头小便。他头上是电灯开关的长绳,有电就开灯。他一出一进满铺人都被晃醒随着他翻身。终于忍不住了,等他睡熟后,几个人小心地开着手电筒,把一根长绳的一端系在他的鞋上,另一端连到电灯开关的绳头。然后钻进被窝,静静地等着。
午夜刚过,“咔哒”一声开关响,没有停电,灯亮了。他披上底边开花的破绿大衣,趿拉上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见他自语:“什么玩意,踢里秃噜的。”门一开只听“扑通”一声连着“嗷”的一声惨叫,人跌倒电灯熄灭,开关线被齐根扯断。铺上的人都蒙着头在被窝里偷偷地笑,没有一个人回应,任由他一直骂到天亮。
第二天,状告到田老师那里,矛头直指我和葛增强。田老师找到我:“人家双手戳伤,右膝盖磕破,还感冒了。”我忍不住笑道:“手戳了,抻吧抻吧;膝盖破了,擦点碘酒;大冬天的,光着屁股骂半夜,保准感冒,下一次让他穿好衣服再骂人。”“你还有下次啊。”我说:“田老师,不是我干的,别赖我。”“跑不了你,没直接参与也是主谋。好了,你搬到车老板儿的屋里去住吧。”
中学养着一套马车,干点零活,老师们用一用。其实这台大马车是公社养的车挂在学校的名下,给学校拨点款,主要是给公社的干部们打支只悠。雇用一个人,饲养员兼着车老板儿。参加补课的共有十七个男生,其中一人是车老板儿的侄子,人家压根没进男生宿舍,一直住在车夫间。车老板儿的室内北炕可以住五个人,车老板儿在中间,他侄子在炕梢,两个人占了三个半人的地儿,空位子就是炉子的火眼儿,屋子里热气拂面,有水壶、暖瓶、办公桌椅。
我把行李铺好躺下,头顶是火苗正旺的炉子,刚刚睡着,褥子底下热得令人难以忍受,醒来黑暗中觉得味道不对,炉子里透出来的红光满屋,开灯还停电了。我下地点燃一支蜡烛,炉火正旺,揭开褥子,炕席被炮糊了,褥子面都发了黄,连忙把行李卷起放在窗前的桌子上,屋里穿着秋衣秋裤都觉不出冷来。炕上爷俩的两颗脑袋露着没事儿人似的,这场面这气氛似曾相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俩人都挪向炕梢,中间空出足足两人的地方。我穿好衣服敞开怀,想明白了:“这是故意多多地添煤,让人热得受不了,这是在赶我走,而且让你自己滚蛋。”这个时侯,想不出办法来,只好抱着两腿下巴抵着膝盖蜷缩在单人椅子上挨到天亮。
炕头的席子底下原来放着几根木棍,怕炕热炮坏炕席,因为我要来,叔侄俩把木棍拿走了。我问车老板:“你为什么把木棍抽走了?”他说:“不抽走,你的铺盖没地方放。”
我去找田老师,“田老师,帮我找王主任要三个破桌子面,垫在炕席底下就行了。”“你自己去要。”我问:“给我吗?”“别人要不来,你还要不来,去吧。”
三张破桌子面垫在炕席下面,炕面高出一层来,我把行李铺在平台上。感觉今晚屋子比昨天还热,睡到半夜,又热醒了。掀开一看,木板的底面都煲糊了。
天一亮,我找来不少砖头,又要来一个破桌面,把四块木板横在火炕上架空。又找王主任说了好多小话要来满满两土筐块煤。没去上晚自习,趁车老板儿给牲口添加草料的空,把炕梢用一脸盆水浇湿了,同时狠狠地往炉子里添煤。自习课结束,睡觉前放行李的时侯,爷俩才发现炕稍湿了。
俩人冲着我翻白眼,“是你弄的吧?”“啊,不小心弄的,你们往炕头挪一挪吧。”我平静地回答。两人只好靠近我睡下,比我矮了一截。刚睡着,车老板就大叫着爬起来,他撩开褥子,炕席都闪着火星子,褥子用手指一抠一块一块地碎落。
天亮,车老板儿找来王主任,他说:“王主任你看看!这活儿没法干了,一宿没睡觉。这小子太坏了,把炕梢用水先弄湿了,逼着我们往炕头挪,还使劲烧炉子,后半夜炕席着火星子了,把我的褥子烧糟烂。我和他待不到一块儿,必须让他走人!”
王主任连眼皮都没瞭他一下,说:“这几天你糟蹋煤,别当人不知道,夜猫子原本就不是一只好鸟,事儿还不都是你挑起来的。”王主任指着我说:“这小子是杨校长的大儿子,杨校长当中学校长时,你就在这干,这你总该知道吧,不然他去你屋住啥?事儿自己处理,别再折腾,除非你不想干了。杨校长离开中学,总校长是中学的顶头上司,张校长是杨校长的老搭档。这小子要是去找张校长,你自己想想吧。”
田老师在一旁看着车老板儿暗自撇了撇嘴,对我说:“消停消停,别再胡闹,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吧。”王主任过来把我拉走,到了人少的地方,指着我说:“挺大个人了,让你爸省省心,你爷爷还在炕上病着。以前能有几个老师看好你,背后有多少人议论你预选上的事。好好学学,考上个高中,给你爸爸长长脸,少惹点麻烦。”
我才明白:没人相信这第十五名是我自己学来的,还饶上校长爸爸。
他妈的!此时,我真想开口大骂。
忙忙碌碌的,不理会饭菜的好坏,不注意天气的阴晴,连理发都得爸爸提醒。最近,我感觉视力在下降,黑板上小一点的字越来越模糊,经常下意识地揉揉眼睛。
最近讲物理题的是褚老师,我问身旁的葛增强:“田老师哪?”“调走了,去锦西当公安。”“啥时候的事?”前桌的八丫乐出声来,扭过头说:“傻子,一个星期了,表扬你物理考满分那节课是最后一堂课。”“哎呀!这——这——这事儿整的,还有话要说哪。”我一脸的茫然。这时,我木工师傅的女儿转过身来凑热闹:“半拉子小木匠,记住喽,那天是你田老师教你的最后一天。”
我始终觉得有学不完的知识。
中师提前招生,放了两天假,然后就去县里考试。
吃过午饭,把教室的书本放到住的屋里,我赶紧回家。
爷爷躺在炕头,褥子底下垫着厚厚的草口袋,已经不能正常嘴嚼,进一些流食。今天是第十五天,只靠喝奶粉维系着,头脑还清醒,看见我这个大孙子回来,爷爷的脸上立刻挂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