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退学 (第1/2页)
78、退学
六月一日,全公社中小学的运动会在松岭门召开。
没上学的杨桃要去看运动会,由姐姐领着,随同学校行动。
杨辉坐在自行车大梁的木座上,被爸爸驮到中学,这是我弟弟第一次进学校。
中午,我带着两个妹妹去校长室找弟弟,杨辉坐在爸爸的办公桌上,围着一圈的人,进门就听见杨辉清亮的童声:“C你妈。”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这孩子骂人可真脆生。”
午饭是四瓶汽水二斤炉果,四个人吃得好香,特别是杨辉喝汽水的神情,令人捧腹大笑。
第二天,杨柳和杨辉没有来。中午,天气非常的热,穿什么衣服都觉得多,几个人跑去河里洗澡,进水凉出水冷,被风一吹,几个人抱着膀子蜷着腿使劲地跑,各个弄得青脸紫唇的,哆嗦成一团,回到操场还喷嚏连连。带队的苏老师说:“都是吃饱饭撑的,像王守军那样,连走路都没有力气,看你们还有啥劲头瞎折腾。”
王守军没来参加运动会,他的百米在全校跑第一。
松岭门中学和小学共用的大操场上,在白灰粉画就的临时跑道圈外,各校的师生分段席地而坐。
下午,女子一千五百米赛,杨梓珍是夺冠的热门人物。发令枪一响,她冲出起跑线一路领跑,博得一圈的掌声。经过本校的赛段,同学们全体起立,拼命地喊,每个人都拔高自己的声音,“加油!加油!”。
最后一圈,她的速度丝毫不减,突然,布绳的裤腰带断折,裤衩滑下去的瞬间被手抓住,后面的人追近,杨梓珍一手抓紧裤腰提着,片刻的减缓后速度大增,就这样第一个冲过终点。会场上笑声、掌声连成一片。
在回家的路上,男生不住地喊:“杨梓珍真牛B,提溜裤子跑第一。”杨梓珍哭着骂道:“缺德带冒烟的!”
运动会结束,放假一天,爸爸带回一瓶柠檬酸。用压水井新汲取的井拔凉水、白糖、小苏打、柠檬酸自己配制汽水。为了闷住气儿,我跑去大姑家要来胶皮盖的点滴瓶。这瓶柠檬酸是中学教导处的张主任送给杨辉的礼物,他说特别喜欢杨辉,要认干儿子。
一天的假期结束,杨梓珍没来上学,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来学校。
她不念了,跟她妈妈一起去放猪。
田春芳说:“都是因为你们编的顺口溜,人家没脸来上学了。”
每天清晨,人们刚起炕,杨梓珍就开始开始吆喝:“松猪喽!松猪!”晚上人们收工以后,她和妈妈赶着猪群进村,吆喝道:“圈猪喽!圈猪!”
猪群最乱,前面要有人压着,后面有人赶着,最好左右都有人看着,猪群也有头猪,还不止一个。一旦见到食物,前后左右的人都没用,头猪最先下嘴,是一通乱抢,猪群向来无组织无纪律。
我们几个人磨磨蹭蹭地进了杨梓珍的家门,纷纷陪不是,我说:“你上学吧,我保证不再喊顺口溜了。”杨志峰说:“上学没啥用,还不如帮家里挣点工分。别在这勾引她,她本来就不愿意干活。都走吧,都走吧。”边说边推地把我们撵出大门外,对我们说:“你们顺便告诉赵校长一声,别来我家磨叽,我没工夫接待他。”
学校的操场上立起一对篮球架,全木头的,远看是一根柱子上挂个大牌子。赵校长是个半拉子木匠,篮板是圆木劈开拼接成的,刷了两遍蓝漆。场地的界线是玻璃酒瓶子底儿朝上埋入土中串成的,就为这,学生每人必须捐五个酒瓶子。
赵宝金犯了难,算上弟弟的一共要交十个瓶子。他家,炖点菜就放盐。赵老板儿在白灰厂拉脚儿那会儿,次次吃饭前先给自己的菜碗加一羹匙盐面子。有人跟他开玩笑,趁他不注意,先给他的菜里加一勺子盐,他上桌后习惯性的又加上一勺。等他吃完饭,问他:“你的菜不咸吗?”“不咸,刚刚好。”人们大笑,“拉到吧!我先给你加过一大勺子盐,你这人没咸没淡的。”“我干活爱出汗,身体里的盐都从汗道跑了,得补盐。”他家连酱油瓶子、醋瓶子都不用。赵宝金去大队部偷,他弟弟做掩护,装进裤裆里往外拿,一次偷两个,也完成了任务。
第一批玩蓝球的人是赵校长、我爸、宝三爷、高专干等人。第二批是村里的年轻人,经过赵校长的短期培训,一个小队成立一只篮球队,捉对厮杀,赵校长任裁判,嘴里叼着哨子满场跑,我们的叫喊声都盖过哨子。
玩的时间多在中午,大人的新鲜劲过去了,篮球到了我们手中。体委赵博的技术最棒,他给大家示范跨三步,哎呀!那腚拧的。
王守军最近有点不对头,不玩篮球,整天没精打采的。
梨园中的甜梨已经泛黄飘香,密密麻麻的果子压低枝头,站在树下张嘴就能咬到。下课后,我们隔墙北望梨园当成一种消遣。
篮球霸在赵宝金的手里,用一只胳膊夹着。眼望着梨,我来了坏道儿,趁他不注意,一脚把球踢飞,篮球直接飞到梨树的树枝上挂住。赵宝金说我:“跟我进去弄下来。”二人鬼鬼祟祟地迈过矮墙,跑向梨树,够不到篮球,我和他拽住果枝上下摇晃,这一摇篮球和梨一同下落。了不得啦!看热闹的学生似蜂子炸窝一般全跑了进来,那道小墙都蹬塌了。
人多手杂,生拉硬拽的咔嚓一声,一根碗口粗的树杈被拉断,甜梨满地滚。苹果林里传来一串尖利的叫骂声,大家潮水一般退去,腿跑嘴也没闲着,啃得葫芦半片的梨丢了一路,大家纷纷逃进教室。回到座位上全都闷头啃,很快吃光梨肉,梨核拿在手里,这罪证无处藏。
骂声在接近,杨婆子肯定直扑我们这个班,火烧眉毛的危急时刻,杨老师喊了一声:“放纸篓里。”班级的纸篓是墙角订两根大钉子卡住一个三角形的硬纸板。真是个好地方,贵在意料之外。
果然,杨婆子遍翻书包,梨皮都没搜出一片。出门的时候直回头,她嘀咕道:“奇怪,满嘴巴的梨味没有梨核,你们不干坏事,那日头得从黑影儿出来。”她一走,大家笑得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
杨婆子亲眼看见抢梨的场面,心疼一路上的残梨,咬死说坏主意是我和姜宏伟出的,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为了防止梨园再被抢劫,校园与梨园之间很快修起一道高高的隔离墙。学校的校舍要翻盖,校园要扩大,新墙北移离梨树很近,有的果枝探过墙头,为了不被偷,把探头的树枝全部截断。
院墙修好以后,清理院子的活留给了学校,学校组织学生们劳动。铲除枣刺墙的活最累最不好干,赵校长把这活派给了我们班。别人劳动的时候,王守军躺在树阴下,头枕着铁锹把,胸口一起一伏地睡大觉。有多人到杨老师那里去告状,“杨老师,王守军偷懒不干活。”杨老师招手把大家叫到僻静处,说:“他家粮食不够吃。一天吃两顿饭,早晨两碗稀粥,晚上一碗稀粥一个大饼子,中午饿着,同学们都懂事不要声张。”
回家我就把这事对爷爷说了,爷爷打个嗨声说:“农业户,能换钱的就鸡屁股里扣几个鸡蛋、一口猪,还好咱们村有点菜。这钱哪,进了医院和烧纸没有区别。守义死后,檩木全都卖光了,今年老婆子又病了,他家只能用粮食变点钱换药吃。”爷爷停顿片刻又说:“病婆子自己说:‘该死的不死,不该死却死了。’”
次日中午,我偷出家里的一个大饼子送给王守军,他把手背过身后,不接只是哭。
送大饼子的人很多,杨老师说:“你们都懂事,不过大张旗鼓的,让人家怎么好意思,有损尊严。一天两个人拿,一人拿一个,排好先后次序,由我来转交。不过要和家里打声招呼,干好事,不要偷偷摸摸的。”
段老二拿大饼子,一次拿两个,一个给王守军,一个自己下午吃,不敢对他爸说,对他妈说了,他妈抬手就给他一个大脖拐,“二王八犊子,我说隔三差五的我一上饭桌,大饼子就光了。”
段老二家吃饭,一家子人就跟抢似的。
我拿大饼子,就是偷偷摸摸的。
一天中午放学,大树台上站着一男一女。
男人留着短发,全白了,脖子上挂着一块白牌子,上书两行黑字:偷苞米分子,王连喜。牌子下是两串裹青皮的苞米棒子,稀嫩稀嫩的,苞米粒就是一包白浆儿,只能连苞米芯一起吃。苞米棒子用一根铁丝跨过脖子吊在胸前,铁丝太细,深深勒进后脖梗的肉里,他一动不动,越动勒得越疼,低着头看着地面,黑色布鞋已经泛白,右脚的鞋前尖破个洞,大脚趾顶了出来。
女人一头乱发,头低下头发下垂,看不出面容。挂着的牌子上书:大破鞋,王玲花。细铁线吊着两串破鞋坠到地面,那一串破鞋真叫个破呀,卖破烂,公社的废品收购站都不收。
这时,王守军走上大树台,把他爸爸脖子上的牌子和苞米棒子摘下来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把呆呆的爸爸推下大树台,然后低头站在那里代父受罚。
“不偷本小队的苞米,去偷黑影儿的,找着不够挨。”大叟说完男的又说女的,“X破鞋被逮个正着,挨批斗也不是一次二次了,都不当颗盐豆儿了。”
晚饭前,街上传来破锣声,人们纷纷出家门聚到街上,这面破锣一响,准没好事。王玲花低着头,左手拎着一只破锣,右手拿着一只破鞋底,走几步就用破鞋底拍一下破锣,锣声过后她嘴里喊着:“我是黑影儿的破鞋。”脖子上的破鞋移到脚跟,一只脚上系一串,破鞋串长长地拖在身后。
押解她游街的不是民兵,是记脸子和单大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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