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城里的孩子 (第2/2页)
开局,掷色子分牌。我一把搂六张牌进手,双手捧起来和身后学艺的宁宁一起看。段兴国两手拍得“啪啪”直响,再拍一下桌面,右手把牌全攥手中,然后把牌一张一张往左手心挤,还不让身后的人看见。宝春瑞用右手从桌面上一张一张摸起牌排在左手心,然后把双手合上,看一眼又合上,不停地重复这动作,然后把牌背面向上在桌面上排好。不再看牌,只看桌面,盲摸出牌。杨立春先把牌在桌面排整齐,往手心吐口唾沫,手心对手心搓几下,右手三根指头使劲捏起一张牌到眼前,放进左手攥紧再捏下一张,捏牌的手直哆嗦,出牌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捏到手里一张牌或者出去一张牌,鼻子尖就多一滴小汗珠,一圈牌推下来,满鼻子都是凉汗。段兴国看不惯,经常说:“你累不累呀?算计到骨头上,快点,公的母的痛快儿的下一个。”使了半天劲出一张二板,这也不存在着艰难的抉择,仨人都看扁他:“你真二啊。”
盘算自己手里牌的点数,看死下家,坏着对家,瞭着上家,我不好你们也别想好,实在不行我也要抓住一个垫背的,牌不好,争取少输点。牌好,啥牌都敢捅,我就是大天,都别跟我整什么幺蛾子。
我是庄家,满手的六,放下手中最大的牌——大天,开局就喊:“老大最牛逼。”段兴国接个金瓶说:“漂亮的妞,我给你娶个媳妇儿。”他指着下家,因为这一句话,宝春瑞成了他的儿子。这可热闹了,大家都想打死红八,只要自己没有,管它在谁手里,谁死都我好,红八挨憋自己就不垫底。直了脖子冲着宝春瑞喊:“整他爹!”这时候,要是宝春瑞有三张红,打出两头红,算红帐就三家全输,家家输个大头。实际上他就一张金瓶,他有红八他肯定过红八,谁憋死自己呀。他很在乎上家的那句话,牌还没出手口里的话冲着上家去:“段老二,你四六不懂,搥你回娘胎。”牌在掌心“啪!”很劲拍下,桌面上的牌一跳。好家伙,两张金瓶红色四点相对,夹死俩红八,三个人齐声欢呼屁股都离开炕面。不吱声的杨立春挤出一脸的无奈,不是不会喊,是喊不出来,“这把牌算输惨了。”手中扔出两张死红八,嘴里也没闲着,“妈拉个八子的。”
宝春瑞要悔牌,三家一起制止:“见光就死,死牌落地,拉出来的屎不许往回坐。”“我拿错牌了,看,我能自己打死自己吗?”还把桌面反扣着的死大五亮开,希望博得到牌友的谅解。牌桌上无父子,管你死不死,我不死就行。段老二说:“你呀,鼻子里插根大葱——装象。还不看牌盲出,耍啥漂儿哇,癞八子压马路愣充那大吉普。”
觉得自己输得太多,就出去撒尿,求别人代自己摸牌,或者干脆替自己玩几把,自己明明有钱却故意借钱,这叫“借手气”。
输太多的人要求调换座位,叫“换手气”。赢的当然不乐意,连尿都憋没有了,就是不想动,一动运气跑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真到那个时候,我找那个大天去。可是输者坚决要求调:“不调座我不玩了。”“不玩拉屁倒,少了杀猪的李二我家还带毛吃整个猪。”
输的不想走,赢的还想赢。牌桌的潜规则:输急眼的人应该让着点,输家唯大。赢家说:“拉不下屎来,赖地方。换到那儿,你就认识一个字:输。”输家回应:“就你赢,赢俩烧纸钱。”
宁宁学会了顶牛,我妈赞助他五毛钱、爷爷赞助他五毛、奶奶赞助他五毛、我赞助他五毛。
我们特批:宁哥可以悔牌。第二天变成:只能悔牌三次。第三天变成二次,第四天变成一次。
白天不出院子,夜里停电黑天瞎火的点两盏油灯。
我舅妈来接儿子宁宁回家,挑开门帘进屋时,宁哥跪在饭桌前,上家给个五点,他看看手里的牌,回了个幺五,憋死个大五,心里高兴嘴里喊道:“X你母。”下一圈,回牌他接上一张老歪,指着下家鼻子喊:“给你棵上吊的歪脖子树。”又回牌两头没牌,不得不扣了一张牌,嘴上还有话:“该装孙子的时候,就得装。”上家牌给一个六,他手里有驴。这可是天赐良机,意味着赢定了。心里高兴:“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嘿嘿,套上可爱的驴爸爸。”真是驴爸爸,因为他手里还有俩驴驹儿。“驴儿子饿不死啦。”牌出手前还吻一下,三缺一的时候,跐溜鼻涕的也被叫来凑把手。丽姐看着恶心:“看你们玩,我饭都不想吃。”
舅妈在炕沿儿立了一小会,深邹眉头脸都走了样儿,“这孩子,不学好,尽骂人,满嘴的脏话。”丽姐趁机告弟弟的状:“妈,前天,有人把钱输光了,实在凑不上手,他们去爬大柳树,把裤子刮个大口子,三姑给缝好的。”还指给妈妈看,我妈的针线活真好,冷眼还真难以看穿,丽姐把裤子腿翻过来,全露馅了。
宁哥和丽姐,一个想玩下去一个想离开,各自找理由要说服自己的妈妈。宁哥说:“妈,妈,我给你破个闷儿。打南面来了一群鹅,噼里啪啦就下河。妈,猜猜是什么?”“不知道。”“是饺子。”“妈,听下一个。三块瓦盖座庙,里面住个白老道。妈,是什么?”“不知道。”“是荞麦。”“老头老头坐在炕头,一抬屁股俩小猴。妈,是什么?”“不知道。”“是连放俩屁。”舅妈开口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妈,妈,听我讲个故事。”宁哥说:“有个两口子,男人不洗脸。他对老婆说:‘我一辈子只洗三次脸。第一次是出生时老娘婆给洗的,第二次是娶你的时候好歹摩挲一把脸,第三次是死后爱谁是谁给秃噜一把脸就进棺材。’女人说:‘我用过的锅就刷三次。第一次是卖锅的老板清理清理,第二次是刚安上大灶时我蹭蹭铁锈,第三次是锅坏了敲打敲打卖废铁。’家里太穷就剩下墙上的人影儿。一天夜里,来了一个小偷,小偷转悠一圈没找到可拿的东西,这家太穷了,穷得连孩子都没有。贼进屋不能空手,最后,看中大灶上的铁锅,也就这个还能值俩钱儿,上手把锅掀起来顶头上就跑。男人听见动静起身就追,女人下炕一看大灶忙喊:‘老头子别追,快回来。’男人没听见一直追,小偷顶着锅跑不快,见男人追到身后,扔掉头顶上的锅,腰里拔出斧子当头劈去,‘咔嚓’一声男人的额头挨上一斧子,他害怕了不敢再追回到家里。女人正在着急,见男人回来拉着他来到大灶边,指着说:‘老头子你快看,贼没偷走锅,他偷走的是锅上的锅嘎巴,这就是我不刷锅的好处。’男人一听高兴地撩起头发说:‘老婆子你看,贼砍我一斧子,把额头的皴砍裂没伤到皮肉,这就是我不洗脸的好处。’”
舅妈说:“这脏还有好处?你是不是一个星期没洗脸?”我忙回答:“舅妈,开始几天洗来着,最近三四天没洗,这不是忙吗。”丽姐终于逮住理由,拉过弟弟到妈妈眼前看,脖子的前后左右是差样儿的色、鼻孔黑的、手脖子灰的、脚脖子花的。爷爷大笑着说:“农村孩子变城里孩子用多长时间我不知道,城里孩子变农村人,个把礼拜的时间足够。”
第二天,舅妈、表姐、表哥、我和妈妈去二姨家。中午吃白面饺子,我发现面里有白苞米粒,我说:“二姨,苞米粒子撒进面里了。”二姨回答:“啊,我家不像你家,你爸月月有细粮。二姨家没有多少白面,白苞米淘过碾成粉掺进白面里充个数,家里的白面不就多了吗。”
35老人(七)
细粮,每个社员一年的定量:五月节一斤白面,八月节一斤白面、半斤大米,春节三斤白面、二斤大米、半斤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