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人兽合一 (第2/2页)
兽医还生产成品药。
“段兽医,我有点拉稀。”“给你,一次一包,一天三次,少量热水冲服。”小纸包里是黑色的面面,啥药哇?其实就是灶火坑里通红的木炭,用火铲戳出来立刻投进水里,然后晒干,这种药粉多数是由我研磨而成的。
我天天看,也学成半拉子医生,最拿手的活是稀释青链霉素,医生太忙,就医者又是一个老头,大姑父肯定对我说:“大锁子,你来打屁股针。”
“段兽医,我直往上冒酸水。”段兽医说:“回家喝点面起子,知道面起子学名叫啥吗?。”“不就叫面起子吗?”兽医说:“我怎么遇上你这么个四六不懂的东西,那叫小苏打。”“段兽医,我憋口气上不来,老想打嗝又打不上来,还烧心。”兽医说:“给你弄点药,一天三顿,一顿一包。”“多少钱?”兽医说:“亲戚礼到的,不要钱。”什么药不要钱?我最清楚。高粱米饭粒晒干巴,大锅里小火干煲,直到由黄变黑最后冒青烟;鸡蛋壳,同样放锅里干煲,白的红的蛋皮变黄变碎再变糊巴。二样黑东西混合到一起,放进铸铁的药杵中,捣成粉末分成小包就是这药。药不金贵,药引子难掏腾。兽医说:“凤凰蛋三枚,头三包用,一包配一枚生吃。”
凤凰蛋就是喜鹊蛋,爬树人的技艺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胆儿肥,藏有凤凰蛋的窝都筑在那片树林中最高树的树梢上。这蛋的名字高贵味道低劣,难吃死,死难吃,酸?臭?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我说:“大姑父,大秋天的,凤凰蛋没有,只剩凤凰蛋它妈。”“那就不用了,你去后院撒一碗尿来。”一会,我湿着手端回浮溜浮溜满的一碗热尿,段兽医接过尿,对面前的病人说:“趁热把药面子送下去。童子尿治百病,这尿必须用小男孩儿的。记住喽,就要早起第一泡尿,要连喝三天。”
第二天早晨,妈妈开门就看见门口有人端着个大号菜碗,人都等得有点不耐烦,说:“让你儿子把尿撒碗里。”我撒完尿说:“大爷爷,下次让你孙子尿。”“段兽医昨天让你尿的,这药引子不能半道上换样。”因为这三碗尿,好多人和我打嘴仗都败在我的一句话上:“让你爷你奶你爸你妈喝我的尿来,整急眼我把尿给狗喝,也不给你家人。”
采石场接连出事,爆破的工作暂停,爆破手有了时间,段兽医满大队转,边走边吆喝:“劁猪呴!”
“来,把我家的猪劁了。”喊话的人是瘦猴车老板子段显祖。劁猪,把小母猪放翻,人站在猪的背后,一脚踩猪脖子一脚踩住后腿,旁边还有帮忙的人拉住乱蹬的猪腿。腰里拽出阉猪刀子,细铁把榆树叶形的刀头,刀子把横咬在嘴里。用手把下刀子处的猪毛薅干净,再用手掌使劲拍几下,消毒兼麻醉,左手大拇指深摁,右手刀子顺指尖顶进肉里,沾血刀子往身后一甩,刀子把咬在口中。小母猪使劲一叫,细肠子样的东西冒出来,兽医用手挤一挤,再用刀子贴皮割断,把剩下的茬用手指捅进肉里,用月牙形的针缝上刀口,线打个结。地上抓把土揉在伤口上。小公猪的手术,就更没有难度了。
“为什么撒把土?大姑父。”我疑惑地问。“土好啊,据说消炎最好的药,青霉素就是土里发现的,土这东西消炎止血。”大姑父说:“我们的老祖宗特伟大,世界上了不起的发明,起头的都是中国人,只不过最后一下子功劳全归外国人。就说这阉猪,还没发明青霉素的时候,我们老祖宗就知道用土,可是我们愣是没提炼出青霉素,这公平吗?哪讲道理去。”类似的理论还有,“其实,给牲口看病比给人看病难。人哪里疼哪里难受,他会说呀,牲口它会吗?完全凭我的经验。给人治病和给牲口治病一个道理,发烧退烧,破了擦紫药水,出血了包扎,有炎症了青霉素掺链霉素,打他一个星期半个月的,包好。”
一头小猪养成肥猪,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杀猪全逢五月节、八月节、春节,春秋季是家家抓猪崽的高峰期。田老叟说:“科学家没能耐,咋不发明一种药,猪吃上它,噌的一下子窜起来,和小牛一般高,小半年就成肥猪。要是那样,猪肉有的是,猪就像地里的土豆子,激棱滚蛋的到处都是。肉就和大白菜一个价,要多少有多少,城里人也不用月月发肉票了。”
春秋两季,全村三百多头猪要兽医做手术,阉一头猪收五毛钱,给人打一针挣不来五毛。每天小队给兽医记最高的工分,挣的钱还不用上交小队,一百多块钱,那是大钱哪。所以吆喝起来劲头十足,“劁猪呴!”
“段兽医,别管猪了,快去救人吧!杨志峰全家人口冒白沫,炕上地上倒一屋子。”
一年当中,村子来不了几个生人,丢一只小鸡崽都是新闻,人们全往村子东头跑。
进了院子,杨梓珍的妈妈倒在大门口,胸前还沾着呕吐物,背靠在院墙上,头耷拉着,口里喊:“救命啊!”一家人就属她结实,还能喊人。
屋地上有人横着,炕上有人仰着,听见有人来眼睛微微睁开又闭上,个个脸上缺少血色,两间房横三竖四躺倒七个人。
段兽医进屋就看见敞口大锅里炖熟的白蘑菇,肯定地说:“是食物中毒,赶快洗胃。”他亲自跑进露天厕所里舀来大粪汤,对上温水稀释成浑黄的大半水桶。大伙帮忙,扶起人来就用水瓢挨个灌。兽医喊着:“快喝,这是我紧急配制的特效解毒中药汤子,喝了保管没事。”“这啥味呀?”看看灌得差不离了,段兽医问:“知道刚才喝的是什么药汤子吗?”说着把门后藏着的大粪勺拿给喝药汤子的人看,“就是这个。”一家人像着了雷击一样弓身起来就吐,满屋子恶臭无比。不用再喝紧急配制的中药汤,喝白水,喝多少就吐多少。不喝,兽医不让,他说:“喝,必须喝,不想死,就得喝!把胃里的毒素吐干净。”杨志峰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大腿说:“段老三哪,没有你这么整的,我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宝三爷听说以后跑来,这方法让他大笑不止,说:“段兽医,段医生,也就是你能使出这种损招来。”然后开导他,“老三哪,有些事不能听风就是雨,别悠着自己的性子干,要讲究点方式,别把人折腾虚脱喽。”兽医还不服,“啥脱不脱的,不管咋地,达到目的就行。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能走通就是好道。救人没?救人命没?”还把脖子一扬胸脯一挺。宝三爷知道他不认错,也不想同他抬杠,说:“方法很多,你的方法不是最好的。水喝足了,用手指一压舌头根,多少东西都能吐出来。”兽医辩道:“那样他们不长记性,像我这样,让他死记一辈子,再也不敢吃白蘑。”宝三爷摇着头说:“你常有理,你是狄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