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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第2/2页)

而那只眼睛里的邪,是危险的,却同时也是神秘的。同时吸引着花见怜,也同时排斥着花见怜。所以,他就再也不能动了。

普玄真人同样也注意到那只眼睛,但他却还能动。他被那只眼睛吸引,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见到真人靠近,女孩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走过的地方,周围居民都退开很远,都被那只眼睛排斥,唯恐避之不及。

等女孩走到阳光下,花见怜也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的长相与月笼纱身边的少年有九分相似,缺了一分。

这么说,可能会让人觉得缺的那一分来自于那只眼睛。但其实,如果不算眼睛,他们仅有六分相似。

遮上那只眼睛,女孩其实很乖巧,乖得可人,乖得像蜜一样。只有加上那只眼睛,她的身上才会生出那种又危险又神秘,那种又吸引又排斥,那种独独只属于月氏的“邪”。

女孩其实一点都不乖,她冲着面前的真人不停眨眼睛。

真人问她,“丫头,我叫普玄,你叫什么?”

女孩没回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普玄真人,半晌,她抬手在真人胡子上抓了一把。

真人捂着胡子,质问她,“你做什么?”

女孩嘻嘻一笑,问道,“老头儿,你多大岁数了?”

真人捋着胡子,骄傲道,“嘿嘿,老朽今年八十八。”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她又低下头自语道,“八十八?人能活这么久吗?陈叔家的王八也只活了六十年,可别是王八成了精吧?”

真人鼻子都给气歪了,揪住女孩的耳朵就是一顿臭骂,“你个臭丫头,没大没小的,说什么呢?”

正这时,月笼纱和那少年来到二人面前,对真人说,“真人见谅,此乃家兄之女,自家兄逝世后便流落在外,三年前才被族人寻回。此子从小混迹街头,未加管束,生性顽劣……”

月笼纱后面的长篇大论真人是一个字没听见,因为他此时正和女孩“打架”。他揪着女孩耳朵,女孩揪着他的胡子,两个人像在比狠一样,谁也不松手。

月笼纱一番话滔滔说完,又加了一句,“若是真人不嫌弃,可否将此子带回敛泉山庄,教她行事为人。”

这句话真人倒是听到了,不是因为话说得多合他心意,而是因为女孩认输先松了手。

真人把这事应了下来,还说要收女孩为亲传弟子,亲自调/教。

女孩也随性,当下便行了拜师礼,然后跑到一旁羊圈里拽出来一个小布包,站在山寨大门口冲寨中众人三鞠躬——

“再见,姑姑。”

“再见,哥哥。”

“再见,父老乡亲们。”

说完,转身跟着真人上了路。

出了婺月寨,女孩甩着布包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突然想起同行还有一人,便跑到那人跟前,挽上那人的手臂,乖巧地说道:“小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哟,我叫月落影,你叫什么?”

那人淡淡瞥她一眼。

“花见怜。”

真人收了新徒弟,便没再继续南下游历,启程返回敛泉山庄。

三人行路,却只有两匹马。

起先,月落影和真人共乘一匹马。可是她的眼睛一瞟到真人的胡子,手就不自觉地伸了上去。几番下来,真人感觉自己的下巴快要秃了,于是,便把月落影丢给了花见怜。

同样是骑马,不知为何,月落影就觉得花见怜的马走得比老头儿的稳。她趴在花见怜身后,闻着那人身上独有的味道,渐渐睡着了。

花见怜只感觉背上的脑袋一晃一晃,环在腰间的手慢慢松了劲,然后……

就听“咚”一声,再回头,月落影已经坐在了地上。

月落影从地上爬起来,揉揉眼睛,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又被花见怜拎回了马背上。

未免月落影再次落马,花见怜把她放在了胸前。

可坐在前面,月落影还是睡着了,一个脑袋吊啊吊,往前一栽……

这回没摔下马,被花见怜伸手捞了回来。

花见怜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护着月落影,忽然又听身边“咚”一声,扭头一看——这回换成真人睡着了从马上栽下来。

花见怜没办法,找了家客栈,换了辆马车,赶着马车,载着嗜睡的二人,回了敛泉山庄。

到了苍乾山脚下,花见怜正想请真人下车,一掀帘子,见真人指着他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旁边那个一路上乖巧听话的女孩就变了脸色。

说花见怜和普玄真人外出游历,从婺月寨中带回了月落影。本以为只是收了小徒弟,没想到却是请回来一个要命的祖宗。

月落影性情多变,还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边对着真人哭哭啼啼,说被人欺负,真人一走,她扭脸就能把人按到地上一顿揍,揍完人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揽着人肩膀跟人家称兄道弟。你若待她好,她给你端茶送水,捶背捏脚。你若待她不好,她有的是法子整你个半死。

花见怜始终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过这位祖宗,自打回了山庄就一天没让自己安生过。

起先都是小打小闹,花见怜没太理会。后来有一次月落影在跃渊阁扮鬼吓人,让花见怜给撞上了。花见怜下意识出拳,把月落影打成了重伤。

其实当时花见怜拳出到一半便已经认出来人,只是来不及收招。

正巧普玄真人赶来,月落影立马扯掉脸上骇人的厉鬼面具,趴在地上,指着花见怜哭诉。

“大师兄,我与你无冤无仇,何故伤我至此?难道就因为我是月氏族人吗?唉,可惜我月落影胸有大志,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可恼啊,可恨呐,哇呀呀呀呀……”

月落影后面的话花见怜听不到了,因为她已经被真人当个宝贝一样捧走了。

事后,花见怜被真人罚在敛泉边跪了三日。

这三日里,月落影每天都会准时准点过来对他一阵冷嘲热讽。但花见怜一句也没听进去,因为他有心事。有件事他始终没想明白,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

那次月落影重伤,是花见怜第一次感受到心绞是什么滋味。但这滋味只持续了不到半刻,因为月落影整个人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让人生气。气,非常气,气到最后能气笑了。

可花见怜没有气,他直接笑了。他当然没有笑出来,他在心里笑了。但其实如果当时月落影再在他面前多待上一刻,他可能就会发出他这辈子最酣畅的笑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笑?为什么他就是不生气呢?

之后,日子久了,月落影闹的次数多了,真人也没办法坐视不理了。

他把花见怜叫到钟楼上,问他,“你是不是很讨厌她?”

花见怜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钟楼下的众妙门。

……

众妙门内。

一排弟子正扎着马步,月落影拿着根树枝在他们腿上肚子上敲敲打打,嘴里说着些胡话。

“内练一口气,外练一股屁。”

“一股屁?这什么功夫?”

“真人亲传的心法能和你们学的一样吗?我这已经是破例给你们开小灶了,还这么多废话。都闭嘴,马步扎好,挺胸,收腹。听我口令,吸气……放屁……”

然后,众妙门内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

屁声。

……

钟楼上。

半晌,花见怜淡淡回了一句,“不是。”

真人叹了口气,道:“你们都说她坏,说她心眼多,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你如今这样,与她又有什么分别?”

花见怜没回话。

真人继续道:“你们日后会明白的。她不是个坏孩子,她只是个没有家的傻孩子。”真人说完,又长叹了一声。

花见怜依旧没有反应,只是一直看着众妙门里那个张牙舞爪的身影。

良久,他开口道:“师父,我不讨厌她。”

普玄真人南下诛灭月氏,是无奈之举。

花见怜随真人一同南下,也是无奈之举。

真人回中州后闭关养伤,同样是无奈之举。

真人闭关前,对他们说:一个错误的决定,会导致更多更加错误的决定。从今天起,这些决定,需要你们自己去做了。

所以花见怜做了敛泉山庄大当家。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这是无奈之举。

月氏虽已被灭,但世人皆知,敛泉山庄内还有一个月氏人。

于是,江湖人签下众愿书,责令敛泉山庄于三日内交出月落影,否则必起义上山,不惜一切代价,取其项上人头。

敛泉山庄虽处极地,不易进入。但倘若真有有心人想要潜入山庄暗杀月落影,也绝非难事。

花见怜没辙了。

因为他此时,已无力互她周全。

所以他做了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却也是这辈子最聪明的决定。而且,这不是无奈之举。

遮云峰上,弹丸之地,想找一个人人躲着走的妖女,有什么难的?

可遮云峰下,是整个五方,上哪才能找到她?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山下,才是她的地盘。

于是,花见怜把她赶走了。

但其实,在花见怜的眼中,月落影是自己走的。

走了也好。走了,就没人能找到她了。

走了也不好。走了,他也找不到她了。

花见怜在月落影离开的第二天就追出来了。可正如他所料,山下,是她的地盘。

花见怜真的找不到月落影了。

他一个人在外面走了很久。

一个月?三个月?或者半年?

走了太久。

他走了很多地方。很多时候,他到了一个新地方,却又不知道自己到这个地方来究竟是为什么。

他想找到她,又怕找到她,更怕找不到她。

所以当他终于找到坠鹰谷的时候,他笑了。

不是因为几个月的寻觅终于有了结果,不是因为那个牵肠挂肚的人终于又到了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是一种恍然。

他笑了,笑出声了,笑着走了。

花见怜从来没有踏进过坠鹰谷,他只在很远的地方,看见一棵树下坐着一个大醉不醒的人。那个人在笑,笑得很乖,乖得像蜜一样。让他想起了多年以前,在那个藏在云上的山庄里,也见过一个醉倒在树下的人。只是那个时候,那个人在哭。

月落影很少哭。在花见怜的记忆中,她只哭过一次。

那一次,她喝醉了,大醉,卧倒在敛泉旁边的一棵白梅树下,藏在白雪和白梅下面,几乎不见踪影。

没人在乎她去了哪里,因为她很吵,太吵了。没有她,很安静。

但是花见怜一直在找她。因为那天的山庄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

花见怜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完全被雪埋了起来,只留下一张脸露在外面。

花见怜蹲在她身旁。她没有醒,只有泪水源源地从眼角流出来,不断。她哭的声音很小,比白梅飘落的声音还小,比雪落下的声音还小,小到好像根本没有人在哭。

花见怜伸出手,在她的眼角接了一滴泪。然后,他看到了那只眼睛,那只透着邪的眼睛。

亦如往常,他看见那只眼睛,就再也动不了了。

“为什么你不能像对他一样对我?”

这是月落影睁开眼睛说的唯一一句话。她望着天,说出这句话,之后又闭上眼睛。

花见怜的手指停留在月落影的眼角,一滴又一滴滚烫的眼泪滑上他的指尖,又滑下他的指尖,落在雪里,却结成了冰。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寒冷。遮云峰上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就好像一瞬间天地全都冻上了,太冷了。他不知道那句话究竟是在问谁,他只觉得冷,好冷。

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在坠鹰谷中看到同样的人,以同样的姿势醉倒在树下时,他才明白,那句话,问的是所有人。

所以他走了,也从未再来过。

这里,是属于她的地方。

只可惜,那句话终归只有一个人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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