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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女萝(9) (第2/2页)

“……恕臣多疑,借鸿门宴之名,行刺杀谋害之实的事也不是没有,主公应该多带几个侍卫前去,以防不测。”

梁骘点点头,“嗯”了一声。

“长史放心,若贼人欲行不轨,在凶器伤到主公之前,我必先杀他。”夏侯昭骑着马越过他们,仰天大笑。

翌日两方人马在太守府邸相对而坐,金樽美酒,玉盘佳肴,互相都给足了脸面,显出一幅毕恭毕敬的样子。

常年驻守边疆,塞外的风摧雨打使这位苏太守看上去格外狼狈,也格外衰老,脊背佝偻,脸皮枯皱,如同一方被揉皱了的抹布。

然而此人言谈却十分有礼有节,与众宾博古论今,滔滔不绝,举止更是温文尔雅,颇有儒将风范。

搞得夏侯昭想找点茬都不大好意思,好像存心为难老人一样。

他啃完整支羊腿,鬣狗一样左瞅瞅:雕梁画栋的屋子里金光灿灿,吹拉弹唱的乐女们不知哪里籍贯,俱是高鼻深目,肤白身长,脑后垂着大辫。

又朝右看了看,珠帘微动,帘子后影影绰绰间现出几个人形,不难看出手握刀斧。

他心念一动,清清嗓子问:“太守大人,您这府里果真藏龙卧虎,各个会弹会唱,那边——哎不是,那边!帘子后面那男人是谁?也是苏太守请来的乐工不成?”

苏峻眯着眼看了看,笑道:“那些只是府中护卫,打扰了将军雅兴,真是罪该万死。”

他挥挥手:“你们都退下,我与梁使君彼此情真意切,可称忘年之交,哪里需要你们在旁护卫。”

夏侯昭也冲他笑:“是啊,来之前听张虔将军说,今夜城外大营也宰羊吃,难得,难得啊,如果不小心动了刀枪,扰了我们几万兵士加餐,恐怕他们也会不高兴的。”

梁骘握紧酒杯,眼眸微垂,没有说话,也没有出言打断他。

“怎会,怎会……”苏峻捋着胡须赔笑。

酒至半酣,苏峻又举一杯,笑道:“使君请,夏侯将军请。”

梁骘也说:“苏大人请。”

苏峻喝完一樽,将杯子递给侍者,转头对梁骘道:“自王室衰微以来,中原兵戈纷繁,自顾不瑕,而辽东则成了一片被遗忘的土地啊,数年以来,鲜少有外人踏足。今日得逢稀客驾临,初回得见使君,一时得意忘形,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说着朝梁骘拱了拱手。

梁骘默了片刻,忽然抬头笑道:“其实我与苏大人并非头回相见。”

苏峻不由讶然:“哦?这话从何说起?”

“也是后来听家舅提起,说我的叔父梁兰曾经与苏大人有段故旧。”

梁骘目光不闪不避。

苏峻完全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在宴席上主动提起此事,愣了好一会,才慢慢憋出几个音节:“哦……啊……”

“这是好多年前的事情,我此刻几已入土,早想不起来了……”

梁骘见他不断打太极,一句实话也不沾,干脆挑明了问:“如此说来苏太守可还记得我叔父梁兰么?”

苏峻拿起巾帛,擦掉满头汗珠汗。

“不瞒太守,我年幼便丧父丧母,后来做了叔父梁兰的继嗣,”梁骘饮下一樽酒,慢慢开口:“按照宗法,我其实该算梁兰的儿子。”

苏峻本想继续装糊涂,又觉得两次三番打太极,不免太过虚伪,唯恐被人瞧出破绽,只好硬着头皮答:“想得起来,自然能想起来。”

梁骘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金杯:“苏太守拿杯的手打颤。”

又指着苏峻问:“是恨的?”

苏峻听得通心发凉,放下酒樽,手指头竟然都在打哆嗦,只能闭上眼稳定心神。

他故意说:“恨啊……怎能不恨……”

邻座的将军把筷子拍在案上,拾起斧钺站起身,甲胄凛凛,透着冰冷的寒光。

梁骘朝夏侯昭压了压手,转头对苏峻道:“苏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又低下头:“其实太守肯赏脸请我至府上赴宴,该是我受宠若惊才是,毕竟苏氏乃门阀望族,自本朝开国以来,为官封侯者不知凡几,苏家的大儒博士也难以计数,而我,草莽出身的小辈竖子而已,怎好领受太守礼待。”

苏峻闭上眼,鼻翼重重扇动。

“更别说,我叔父梁兰曾经做过的事,原本苏太守此时能安居于豫州,安度晚年,何须如现在一般,在辽东受这等凄风苦雨之锤打。”

金碧辉煌的堂内静静地,没有人敢插话,嘉宾们也神色古怪闭起嘴。

半晌,苏峻叹了口气,苦笑着将酒樽撂下:“……我老了。”

他摇摇头,看着梁骘道:“其实使君知道的也并不完全,本来就是我父亲犯了法,就算他不说,也自会有别人告发。”

他嘲弄似地笑了笑,彷佛在回忆十几年前那一场飞来横祸。

“更何况,要害我苏家的,根本不是你的叔父,他也只是受人之托,官场勾结,倾轧不断,你害我,我谏你,岂是一个恨字能说清。”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我与使君交个实底,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该忘的也早忘了,常言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是福是祸到谁能说得清呢?若不是令叔父当初将我父亲告到了先太后面前,苏家被迫迁出洛阳,灵台之乱时,谁知道我苏氏一门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梁骘蘸着冷掉的酒,指尖在案上画圈。

苏峻故作怅然:“就算是流放在外,也比唐司空那样满门被诛的好。”

梁骘这下连个体面的笑也挤不出来了。

苏峻打量对面人略微松动的神色,以为自己的话果然奏效,便趁热打铁,起身双眼含泪地跪下。

“老朽今年五十有二,也到了含饴弄孙,不理世事的年龄了,乞求使君允许,让老朽告老还乡,结庐于山林之中,从此不问世事。”

梁骘回过神,过去扶起他:“苏太守万不可行此大礼。”

“我是真心投靠使君,只要使君能知我心意之诚,就算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在所不惜。”苏峻脸伏的很低,轻声在梁骘耳边道:“况且我的耳目已经探听到邓简下落,使君奔袭千里,不就是为了邓简吗?”

梁骘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他眨眨眼,扶住苏峻的臂膀笑,声音也变大了,好像故意说给其他人听一样:“好啊,若如此便再好不过,太守心意之诚,就算之前小子鲁钝不知,现在也该知道了。”

夏侯昭虽然说话粗俗,但对人的神态观察得可谓细致入微——主公自己是不会承认的,主公对于外人,通常会露出一种防备的微笑,那笑看着柔善可亲,只是因为他长得纯良,其实眼神没有温度,非常冰冷,闪着精光,偶尔还暗暗有些轻蔑和冷漠。

但当他真的卸下戒心时,反而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看着挺温和。

此时的梁骘便是面带微笑。

夏侯昭就知道,主公恐怕并没有相信苏峻。

夏侯昭和梁骘并排驱马出了辕门,借着夜色,若无其事地回头扫了一眼,悄悄对身边人说:“主公那个姓苏的派了几个人跟着我们。”

梁骘眼神望着前方:“看到了,宴席上也有。”

“是啊,臣也发现了,就在帘子后头,明目张胆的,我差点就抄家伙去了。”

“幸亏你没起来,否则要坏我好事。”月光下梁骘的两颊被酒意染了层薄红,脸色却很平静,眼神清醒得可怕:“在战场上我倒不担心,你在别人家里喝酒,我很怕你闹事。”

“主公快别取笑我了。”夏侯昭搓了把脸,稍显紧张地反问:“主公你没有相信那个苏峻吧?”

“……你说呢。”梁骘斜他一眼。

夏侯昭嘿嘿笑:“我想也是。”

梁骘将鞭子攥在手里:“你猜,他为什么要给我设这一套呢,他为什么不跟我真刀实剑的打。”

“当然是……呃,因为他打不过咱们。”

“……好好说,别说醉话。”

夏侯昭若有所思了一阵,忽地一拍脑门,非常大声地喊出个名字:“邓简?!”

梁骘一怔,连忙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又扭头朝后看了看,除了带来的十余个卫兵不远不近地骑马跟着,剩下什么都没有。

“抽什么风,小点声。”

夏侯昭捂住嘴巴猛点头。

“不过猜的不错,有长进,等回了邺城要在姚治中面前夸夸你。”梁骘驱马渐渐晃到前面。

夏侯昭压低嗓门在背后问:“所以他降是和邓简串通好的?”

他还是感觉有些不可置信,跟邓简串通,图什么?

梁骘冷笑:“是呗,还能有谁。”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猜测,那么几天后的事便更加证实了这个猜测。

梁骘屯军在彰武城外,派出斥候侦查邓简下落。

到了辽东地界,通讯更加不发达,驿站传舍都较中原少了很多,而且幽州地貌复杂,行军前没有一份详尽可靠的地图,就如同将一个瞎子推进人潮中,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或者在满天扬起的黄沙中不辨前路。

如果按照原本的计划,一举杀到辽东,应该速取邓简首级,歼灭邓军残余才对。

而现在,不仅邓简行踪不明,主公还在一门心思地驻扎在了彰武城外,始终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待什么。

更别提苏太守每天派人运来几车粮草,吃不完的美食,众人吃饱喝足,不免心中有些犯懒。

一顶顶羊皮毡帐扎在水边,蔓延到远处的缓坡,和山峦起伏的影子连成一片。

夜空繁星点点,枯枝秋草落了一层白霜,任丰骑着马在营地里晃悠,不时用鞭子抽在地上:“喂!都醒醒!守夜还睡觉,成何体统!”

兵士围坐成一团,草原的秋夜格外寒冷,冷得像冬天到了一样,坐在原地打个寒颤,口中就涌出团团白雾。

一个穿夜行衣的斥候正往中军大帐跑,任丰立刻发觉,伸出剑拦在他面前:“什么事!”

“将军,有密报!”

“什么事,我说给主公。”任丰朝他笑着勾勾手。

谁成想那人为难道:“是对父女,说是从辽东太守府里逃出来的,有急事面见主公,但具体什么事么……请恕小人难以遵命。”

任丰眯着眼看了他片刻,慢慢敛了嬉笑。

库茹顿和女儿互相搀扶着,躲开一众卫兵炯然锐利的注视,被任丰悄悄请进了帐中。

毡帐内烛火如豆,梁骘坐在案前写字,听见门帘响动,才从桌子上撑起头。

没过一会梁骘出来,低声嘱咐任丰:“这两个人你亲自领几个可靠的手下好生照看,千万不可慢待,也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出了大帐,梁骘立刻叫来夏侯昭与张虔。

两个人都以为是斥候带来了邓简下落,尤其是张虔,一进来就压着嗓子问:“主公,那二人可是探听到了邓简消息?”

梁骘摇头:“没有。”

“嗐……”夏侯昭气得拍大腿。

“你叹什么气,该高兴才是,有人就要把邓简行踪送给我们了。”梁骘坐在火堆旁,用一块巾布慢慢擦拭剑刃。

夏侯昭和张虔不解地对望一眼。

“……臣不相信,谁会这么好心?”

梁骘把手放在火堆旁,搓了两下,平静地开口:“邓简与苏峻暗中钩连,以苏峻诈降,诱我深入,我既相信了苏峻的投诚,他则以邓简的行踪为诱饵,将我引至章古台胡杨林中,再前后夹击,将我军一举歼灭。这就是他二人的计策。”

火焰吞噬着一切。

张虔双眉紧蹙,想到他这个大舅子带兵素来有冲锋在前的习惯,此计只要稍稍奏效,便不难要了他性命。

梁骘折在辽东,青兖尚有旧部镇守,但河北必乱,恐怕连留守的姚治中都对此束手无策,如果邓简此时引兵回到河北,民心归顺,后果不堪设想……

脊背一点点渗出冷汗,张虔抬头看着主公,主公的脸色很淡漠,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闪出果决的冷光。

梁骘了解苏峻,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就算之前不懂,现在也明白了——苏峻虽然年老,但心可一点不老,不仅贪婪,更十分狡诈怕事,他不想自己承担后果,于是躲在暗处谋划了这一切,再借邓简的手付诸现实。

那个叫库茹顿的老人说,邓简将幽州并州两个州都许给了苏峻作报酬。

梁骘用靴尖划拉着沙地,心里忍不住想笑。

现在,他非常好奇邓简是怎么敢把两个州送给人家当回礼的,并且他想不通这群天生锦衣玉食的少爷们怎么会这么傻,居然真的相信别人会将自己拼死拼活打下来的的地盘拱手让人,只为了一句轻飘飘的所谓盟约。

同时他也在默默自责,舅父曾经告诉他:那些高门贵族出来的人也是人,只要真心对待,给他们想要的,他们一定会拥护你。

舅舅,你把他们想的太好了。

张虔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来告密的人是谁?听任丰说是苏峻府上小厮。”

夏侯昭也附和:“怎么看着不像汉人。”

“是乌桓人。”

夏侯昭眼睛一下瞪大,站起身大声道:“乌桓!乌桓人如何可以轻信!”又说了一长串他在辽东学会的,汉人骂乌桓人残暴无礼的土话。

“伯桓虽然言语莽撞,但话粗理不粗,乌桓人毕竟非我族类,又常年与辽东汉人兵戈相向,经常侵占百姓,抢夺粮食,世世代代都有血海深仇。”张虔打量着梁骘的神色,慢慢说道。

梁骘回想着父女二人所言所行,一点点分析他们的语言是否存在漏洞——如果苏峻可能诈降,那么这两个人也未必是真的投降,说不好只是苏峻的又一诡计。

他说:“只要有用处,别说是乌桓人,就算不是人我也照样可以用,我们远道而来,本来就对辽东地貌毫无头绪,若没有破局之法,平白耗费下去,等军心疲乏,邓简养精蓄锐攻我们不备,此战便未必能胜了。”

两个将军都看着他,四周原野静悄悄,偶尔有动物的嚎叫从山谷传来。

他顿了顿,垂眸道:“……数日前收到姚治中自邺城来信,他夜测天象,今年寒潮来得或许比寻常早一些,让我们切不可犹豫,耽误战机,务必速战速决。”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终于拱手称诺。

刀兵碰撞的那一瞬间,对战争来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刻,真正的战争无处不在,或许在沙场相见之前就已经开始,用兵厮杀只是下策,上策在于攻心。

如指间烧着的纸片一样,梁骘心头的杀机已经熊熊燃烧:“两个月,自从郭氏死在邺城后,我给了他们快两个月时间,没想到还是有人不长记性。”

他冷笑着站直:“忍而又忍,无需再忍,既然苏峻要借刀杀人,我也没必要对他以礼相待了,你们认为呢?

张虔抱拳道:“是。”

夏侯昭也听着梁骘的话,听得热血沸腾,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召集兵马杀进彰武——一路上主公命令不能对苏峻妄下杀手,他忍耐多时,早已憋不住要割开这老头的喉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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