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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莹电子书 > 古代意难忘 > 第29章 行行(10)

第29章 行行(10) (第2/2页)

郭氏太阳穴处蜿蜒着起了几条青筋,喉咙里不停发出嘶嗬嘶嗬的怪声,像是又要发怒。

周华心里一惊,不知又是哪里冲撞于她,连忙抬头去瞅。

这一眼不看则罢,一看,简直吓得人魂飞魄散——

房中光线昏暗,进来时只能勉强描绘出郭氏坐着的轮廓,至于面貌表情,尚且瞧得不很清楚。

然而,她缓缓地转过了身,映着如血残阳,只见这老妇已瘦得形销骨立,不知从何时起,脸上长出了许多黑褐色斑点,双颊深深凹陷,显得颧骨更加高耸,配上黑洞洞的眼窝和那刀子般尖锐疯狂的眼神,令人心惊肉跳。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像腐朽的木头,又像尸体陈放太久沤出的恶臭。

借着宽袖遮掩,周华拼命在大腿上掐了两把,才止住夺门而出,吐个昏天黑地的冲动,脸憋得涨紫,神经快要窒息。

“你懂什么,他若不在乎,便不会任由老身居住在大将军府,更不会派遣医师,三番五次地来看望,更不会收下我送去的女人了——他既然要装,要欺世盗名,要假仁假义,骗得天子都对他信任有加,我就借此机会,让他装个够!”

像有一把小葫芦藏在喉咙里,郭氏口齿不清地咒骂,气息出的多,进的少。

刘媪忙上前为她抚胸顺气,满面担忧。

周华觑着二人动作,瞬间便下了论断:这老家伙,恐怕不是对外称病,而是真的有疾,病情还很重。

该不会……命不久矣了吧?

这猜想吓得他心口狂跳,嘴里胡乱接:“那叔母难道要一直在这里住下吗?”

刘媪呵叱:“放肆,哪个是你叔母!”

周华噗通跪下:“老夫人饶命,小侄僭越。”

郭氏笑了笑,笑容无不讽刺。

她推开刘媪的手,闭上眼:“这些年,你跟着叔父叔母,也捞了不少好处吧。”

“全赖老夫人庇佑。”周华蜷紧身子,趴得更低。

郭氏哑声道:“我已经收到了邓简来信,他从幽州前往辽州,欲联合昌黎太守,反攻邺城,希望我们能助他一臂之力。”

其实周华不是什么王爷,他乃开国功臣后代,虽然爵位传到他这一代,已剩个空壳了,但无论如何,毕竟是有爵在身的人,胆魄还是有几分的。

更何况,他深知自己斤两——充其量只能算个传话筒,真正拿起主意来,还得听叔父叔母的。

他便慨然应允:“邓氏与我周氏同气连枝,多有姻亲之好,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之前,叔父叔母自有交代,命我一定尽己所能,襄助老夫人,重振邓氏旗鼓。”

郭氏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赞许点头。

“宴席过后,你还来这里,等我消息。”

周华称诺退下。

……

大殿内,满座嘉宾高朋,互相谈笑,夫人女眷聚成一堆,讨论邺城时兴装束。

白日西逝,夜暮渐临。

奴婢擎烛火上前,点亮了扶桑金枝连枝灯,这金灯被做成扶桑树形状,枝叶繁茂,亭亭而立,足足延伸出十八盏灯托,左右两侧各得九盏,九为阳数,取长长久久之意。

金枝灯欻地燃烧起来,偌大一个殿堂瞬间变得金灿灿,白晃晃。

巨幅彩绘屏风用完整的玛瑙石所制成,红如凤血,蓝如碧水,紫如玄铁,闪闪发光的玛瑙间,镶嵌洁白无瑕的玉髓。

火光绽放在晶莹剔透的玉石之中,金壁辉煌,流光溢彩,宛如天上宫阙。

两侧大柱间,悬挂着金镶玉大绶,如今皆擦洗干净,焕然一新,垂有五彩锦绦。

众人回席,正襟危坐,等待着宴飨开启。

编钟先起,笙瑟合奏,搏拊为鼓点。雅乐奏毕,宾客离席起身,站成两排长队。

梁骘站在殿内高台上,举杯开口:

“今晨,接前线急报,卞霖将军已攻下繁阳,太守弃城而逃,于征将军攻破冀北常山关隘,破阜平、莱源二城,太守江充,自刎而死。”

底下有细微的惊疑声。

梁骘看着满堂济济衣簪,笑了一下。

他停顿片刻,接着,面色立刻严肃起来:“诸位应当知道,熹和二年,邓宏,邓大将军,自恃占据幽并冀三州,兵多将广,竟然敢怠慢天子使臣,拒绝天子赐胙,我国朝立国二百年,从未有过如此悖逆之事,从未有过如此狂妄之臣!”

梁骘叹道:“天子德服四海,心性宽忍,天子能忍,能原谅,我这个做臣子的,却不能不为天子分忧,否则,便是忝为汉臣,枉食汉禄!我上奉天子手书,发讨逆檄文,又蒙太后恩典,命我持节都督青兖军事。仰赖天子福佑啊!”

“如今,魏郡十五城,钜鹿郡十五城,常山国十三城,中山国十三城,安平国十三城,河间国十一城,清河七城,赵国五城,渤海八城,冀州三郡六国,整合一百座城,从熹和二年秋天到昨日,一年七个月时间,全部攻下!”

姚堪抬起头,主公的笑容就撞进他眼里。

意气风发。

“今日,天使又至,宣天子诏书,封我为淄乡侯,兼领冀州牧。”刘圭递上一柄玉璋,梁骘端端正正握在手上,掀袍下跪,叩首道:“臣梁骘,叩谢天子。”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面西而拜,那是洛阳的方向。

又举手加额,躬身高唱。

“恭贺使君!”

“恭贺淄乡侯!”

二十岁的州牧,二十岁的乡侯。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梁骘道:“今日赴宴的嘉宾中,不仅有青州来的将士属臣,更有河北各县的府君大人们,我知道,我与邓宏,交战近两年,恐怕各位对我多有猜忌怀疑,如今,大将军已经过世,逝者已矣,而存者却不能偷生。”

郭氏脸色发白,手心也津津生汗。

梁骘微笑起来,目光落在她站立的位置,一字一句道:“常年战争,民所苦也,自古以来,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大巧假愚,阴谋诡计,非英雄壮士所为,邓大将军虽败,却是个令人敬佩的对手,我实在是不忍见有人步他后尘啊!今日,以薄酒一杯,祭邓大将军亡魂。”

你知道邓宏是怎么死的。

我也知道你意欲何为。

周华低头看着手中的酒爵,酒是温过的,微热,落在手里,却无比冰冷。

郭氏茫然四顾,见几位邓氏旧部,都一个接一个喝下了酒。

她拼命绷紧发颤的双腿,才勉强没有倒下,心口似被重锤击打。

梁骘随便瞥了一眼,眼神就挪开了,不曾理会角落的动静。

大殿太大,太宽阔了,宽阔到没有一个人的情绪是有价值的,这一点点悲伤忧郁,这一点点诡计被戳穿后的愤懑和不甘,都如同被小小的火星,被扔进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很快就被海水无情吞没。

无论是心机,或是谋算。

全都白费。

梁骘已经含笑开口,他本来就生得标致,今日盛装打扮,朝服齐整,委貌冠,冠带缀赤色璎珠,系于下颌,更衬得眉眼轻锐,兽首玉革带环在挺拔薄韧的腰间,身姿高挺。

暖红烛火中,玄黑衣,素白裳,玉面朱唇,仿若天人。

而他的一言一行又是如此端庄大方,声音不急不缓,如切如磋,他的眼神即使笑着,也是如此坚定认真。

常卢端着酒杯,遥遥望去,面上也不自觉带了笑容。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他的心中忽然跳出这句诗词,他看着主公,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然而,电光火石间,他又想起了这句词的深意。

梁骘举杯道:“第二杯,敬诸位大人,无论是随我从青州来冀州的旧部,还是一直在冀州出仕的诸位大人,为官本就不易,世道丧乱,更是难上加难,无论我们曾经是伙伴,或是敌人,如今各在其位,各谋其职,英雄何必问出身,凡能为国为民,尽忠职守,皆是可用之材!”

许多河北的普通官吏,算不上邓氏心腹,只是按部就班的做官干事,他们此前对在梁骘手下任职一事,多有忐忑,今日得见,却无不折服动容,都跟着他举觞。

收买人马,扩充势力,外表言行是极其重要的。

试问,一个贪婪伪善,相鼠般有皮无仪之辈,又怎能驱使臣僚,又怎能收服百姓,又怎能令天下人叹服呢。

为人主者,若只钻研私心小智,威胁利诱,绝不会成势。

自私自利之徒,也终会被无情无义之人所背叛。

梁骘说完,立刻有奴婢为他添酒。

他收起笑,望天肃容道:“最后一杯,上敬天子、太后,愿皇帝陛下万年,太后长乐无极,我大汉国祚绵长!”

众人都举起杯,眼看梁骘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尧在位七十年,祗支国献重明鸟;

大禹治水,萧韶九成,凤皇来仪;

商祖立地,凤鸟适至;

周之兴也,凤鸣岐山……

常卢被自己无端的联想吓了一跳。他的心砰砰作响,好似有风暴在飞旋,摧毁着三十多年来的一切……

国朝立国至今,已历十一帝,二百一十年。

宦官乱政,天子年幼,四海动乱,千钧只差一发的关头。

谁还在做梦?

谁还在幻想着史上有不亡之国?

“天子的心中,是黎明百姓,是天下苍生,是万里江山,眼下,奸佞已除,我纵受千万般委屈,纵使天下人不明我心,疑我、骂我,我也算上不负天子、太后陛下嘱托,下不愧万民百姓了!”

梁骘眼中含泪,似有动容。

在场亦有宾客拊掌而涕。

这不是我该想的……

常卢费力咽下一口唾沫。

我是被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迷了眼,我只是应了姚治中,来修筑漕渠而已。

金玉满堂,富贵荣华,和我有什么关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从小到大,我学的是忠洛阳明堂上坐的那个天子。

“圣人有言,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我从青州而来,观河北虽广土,却多为繁政所累,虽众民,却多为贼匪所扰,诸政早有疲敝。”

梁骘说着,似笑非笑地朝郭夫人及周华坐席看去。

周华举起袖子擦了擦汗,头垂得更低。

梁骘略微敛容,沉声宣布:“如今冀州百废待兴,我欲将治所临淄迁往邺城,行屯田,治农桑,重修粮渠,安土息民,有我在一天,定保河北百姓安居乐业,边尘不惊。”

说完,解下佩剑,深深作揖。

众人都举杯颔首。

常卢的妻子蔡氏悄声道:“哟,这个梁使君真是了不得啊,夫君,你从前怎么没和我提过呢。”

常卢敷衍:“我也是……初来使君处任职不久,只和他议过修渠之事,没谈过这些。”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就去找姚堪,姚堪正用袖子掩口,喝完一樽酒,与属臣微笑交谈。

他曾经不懂,姚堪的微笑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凤凰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

见则天下大安宁。

此乃君主之象。

常卢觉得手中的酒杯好似有千斤重,脑海中,那股席卷一切的风暴,仍未停止。

盛世明君常有,而乱世人主难得。

于臣子而言,魏征、霍光常有,而张良、萧何难得。

现在有一个机会,需要放弃平生所学的一切伦理道德,亲身演一出书本中的故事,那些名臣良将,两相成就。

堵上全部的身家,甚至性命,甚至全部,押在这个人身上……

蔡夫人啧啧称奇:“我看梁使君是个贤明之士,你应该多与他结交。”

蔡夫人乃名臣蔡邕后裔,性格直爽,见识广博,最看不得丈夫唯唯诺诺的样子。

常卢脑子里一片乱麻,他想,也许该问问妻子。

他忽然转头,盯着妻子问:“皋叔清辞官归隐了,你知道吗?”

蔡夫人一愣,皱眉答:“刚才和其他夫人谈话时才知道的,哼,这种拿腔拿调的归隐,我见多了。”

蔡夫人见丈夫面有愁色,立刻上火:“你可别告诉我,你也要学他?男子汉大丈夫,有目标并为之进取才是正理,海内沸腾,民生煎熬,如此之时,连女子都知道不能袖手旁观,多有开仓散粮,救助灾民之义举,你枉生官宦之家,居然一点志气都没有,真是可气!”

常卢忙道:”我只是闲聊说说,谁说我要辞官。”

蔡夫人冷笑:”我还不知道你!你恨不得天天窝在院子里,叮铃哐当造那些没用的木工,修什么池子,算什么数学,闭门造车,纸上谈兵,你的平虏渠,邓宏不喜欢,你就不修了?现在来了个现成的明公,想要用你修渠,你居然又提什么归隐。我可把话说到前头,你要想食采薇喝露水,就自己去吧,我可不跟着你!”

常卢讨了一顿骂,也不羞恼,只怔怔地转头,往嘴里送了一块肉,亦味同嚼蜡。

他隐约看到,梁骘又说了很多话,一定是风趣的话,因为周围的人都拍掌笑了。

昔年酒后,我曾放下狂言: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

这不是疯话,不是醉话。

我没有喝醉,我没有胡言啊。

过去就不会再有的机会。

愿意吗?

常卢心中有一个念头闪过,像稍纵即逝的流星,他却敏捷地抓住了,或者说,他前半生所有的落魄潦倒,穷困失意,都是为了抓住这颗流星。

他往侧边一倒,没抓住妻子的袖子,扑通一声,跌回席上。

梁骘将酒爵放下,不知是被灯火所照,还是三杯酒下肚,原本白皙的脸上已经薄薄泛起一层红晕。

他微笑着敲了敲案几:“今日筵席,本是我兴致所至,仓促而就,诸位大人切不必拘束,弹筝歌舞,酒酣欢畅,笑语无忌,无错之有!”

说罢,朝周围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诸位,动箸吧。”

四下一片欢呼叫好声,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几个仆人扛着一个大鼎走到殿中,当场炙起鹿肉羊肉。

殿前,千音错落,万器鸣奏。

舞姬身轻如燕,在盘鼓上跳舞,体迅飞凫,身姿翩翩。飘带如同同五颜六色的雪,飘动坠落,眼花缭乱,只剩那一个个轻盈舞动的身影来去。

伶人手持丝竹管弦伴奏,坐着的拨琴鸣鼓,珠翠随着音律摆动摇晃,迸发出金光一般的星雨。

邓宏之宴,素来极尽奢靡之能事,嘉宾享乐之余,又思海湖九州,社稷倾覆,诸臣就戮,难免生出唇亡齿寒,狐兔之悲。

而此刻,气氛热烈,人自尽兴,高台之上,梁使君少年英发,心怀天子,若他能荡平诸贼,拱卫王室,或可为明公。

相和歌才唱到“趋”部,已有人坐不住了,接着,更多人离席起身,胡乱捉对喝开。

整个大殿被一种梦幻般的酒香和歌声笼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有人已经酒酣,用木箸敲击着陶碗,引吭高歌。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夏侯昭拨开人群跑出去,跟姚堪颠颠碰了一杯。

“姚治中,今夜兴致所至,我试为赋之,你听听好不好。”夏侯昭打了个酒嗝,“好的话,我……我就要给主公念去了!”

“别忙,取名字了吗。。”

“什么……名字。”

“赋怎么能无名呢?我看今夜风清月朗,金凤台众宾济济,不如就叫……”

“……金凤台赋?”

“好,好名字!就叫金凤台赋!主公肯定会喜欢的!”

歌姬一扭腰肢,躲过旋转着跳舞的官员,继续激唱: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无穷之乐,极乐之乐。

在这酒香中沉醉,在这欢笑中迷乱,人生如寄,本已经那样短暂,生命又是多么脆弱,连一丝一毫的忧愁也难以停驻。

骑上马儿飞驰,随波逐流,吃肉喝酒,飘荡啊,游飞啊,忘记转背就会埋葬于黄土中吧。

一切欣欣向荣。

柏氏将胳膊肘沉下漆案,推了推身侧坐的人,她面上雍容妥帖,目光追随舞姬水袖飞舞,牙缝中却怨气森森。

“我瞧你傻的够可以,放着正主不要,把女儿许给他外甥,还是表的,后悔了吧。”

她说完,转过头去瞪丈夫,可嘴角仍然挂着笑,看起来像是被提着线的木偶。

李逢脖子喝得通红:“我就是知道,才不让婉婉嫁给他!”

柏氏愈发不解:“你说什么胡话。”

李逢摇头:“此子绝非池中物,你姑娘真要嫁了他,往后好日子没盼到,性命先没了。”

柏氏冷笑:“婉婉嫁给那个任丰,就能好了?我看他为人浪荡轻薄,很没个正形,不像是有出息的。”

人堆中伸出个脑袋,任丰似有所觉,频频朝这边眺望,目光找寻着什么。

李婉抬起头,二人目光交错,粘了蜜一样,分不开了。

任丰双颊通红,对她露出个憨厚笑容。

李婉立刻羞得低下头。

李逢只是连连摇头:“你让我如何说好啊,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柏氏气得横眉:“你一天到晚就会叨叨这四个字,有什么话,你给我一次讲明白,不要故弄玄虚!我看,恐怕你也不知道为什么,随便扯个理由搪塞我罢了!”

刘圭引着两个侍女走来,笑容可掬:“大人,夫人,此乃使君亲手切的肴烝,特地命我送来。使君说,李大人官居要职,柏夫人贤能明理,一定多来邺城走动,多多教诲任丰。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侍女将盘置于案上,肉还热着,滋滋作响。

二人忙笑:“多谢使君,多谢府丞。”

刘圭对他们又施一礼,走去下一桌。

李逢瞅他已经和旁边人说开话,才凑近妻子,含混不清道。

“……梁骘这样的英豪,怎么能没有逐鹿天下之意。”

柏氏才张开口,就已经被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现在没有此意,不代表以后没有,现在是河北,下来是幽州,辽州,豫州。”李逢打了个酒嗝:“等整个中原落入他的掌中,就算他没有,周围人也会撺掇着他有的!”

李逢冷笑一声:“他透露的胸襟谋算,绝不像是个甘于屈居臣下的人,我把话放在这,这小子,总有一天会生出不臣之心的!或者说,他连现在……都在伪装自己。”

柏氏额头上渗出冷汗,抬手想捂丈夫的嘴。

李逢按住妻子:“你当皇帝是那么好成的?若有一天,兵败人亡,能落个全尸,已经算是他走了大运,任丰无心功名,若梁骘成了大业,他有富贵可享,若梁骘败了,他却未必受到牵连,懂不懂?”

柏氏大惊失色。

二人对视良久,李逢终于放开手,转过头,面上又是一派轻松笑容。

丝竹管弦间,柏氏心跳得越来越快。

她慢慢仰脖,看向台上那个高大的影子,又回头看喝得醉醺醺的丈夫——这人长得真奇怪,喝醉了酒,活像一颗红番茄,长着眼睛鼻子嘴巴的番茄。

还有……刚才那话,真是这个吊儿郎当的人能说出来的?不是她做梦吧?

李婉坐在母亲侧席,自斟自酌,饮了一口冰镇奶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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