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云(8) (第2/2页)
行刑官看着眼皮上翻的任丰,有些为难,但还是选择老实回答。
“还,还有二十棍。”
以他的经验看,任丰这身板,恐怕遭不住实打实的五十棍。
“再打!”
刘圭见状,躬身上前,小声说:“主公,再打下去,恐怕小郎命就要丢了啊!”
梁骘冷冷地道:“打,狠狠打,打到他知错为止!”
任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舅舅。
梁骘看也不看他,自己掀了帘子,坐回帐中。
太阳渐渐升到天空正中,晒得人心里像燎了火。
所有人的目光都战战兢兢地投向高台。
任丰憋红了眼,心中有气,嘴里也开始乱放炮:“……阿母啊……大父啊!你们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吧,大父将家业交给了这个姓梁的……现在他狠心至此,竟然要孙子的命啊!”
他全身都被打脱了力,说出来的话亦是气若游丝,但此刻太安静,这些话便顺着喉间血腥气,一起飘到校场上,字字分明。
一群文人武官噤若寒蝉,直听得面如土色。
尹琇没有儿子,将青州基业交给外甥,已经沦为天下人心中的笑柄了。任丰好的不说,专门揭主公伤疤,原本五十大板解决的事,现在弄不好真要呜呼哀哉。
梁骘坐在大帐内,自然也听见他胡咧咧。他不怒反笑,没一会走出来:“说得好,你倒提醒了我。”
梁骘转过身,冲着校场上黑压压人影道:“当初卫鞅在秦国变法,太子触犯法律,以太子傅公子虔代为受罚,今天任丰犯下大错,但他父母早逝,我作为他的舅舅,失职于约束晚辈,以至于他视法令为无物,酿下重错。这其中,我亦有宽纵之罪。”
又去看秉笔的书吏:“按军规,属下犯错,长官该如何受罚。”
任丰被打得奄奄一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狠狠呆住。
“主公,主公不可啊!”
人群中,有人扑通跪下,抢着开口大喊。
梁骘一动也不动,一抬下巴,寒着脸继续等文书吏回话。
其余的人四目相对,暗暗心惊:完了,主公今天恐怕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挨这板子不可。却都不知该怎样劝诫,只好立刻撩袍下跪。登时间,校场上只看见一片戴冠的头垂着。
小吏弱弱比出两根手指:“三……三十板。”
娘的,你是嫌老子活太长啊!
行刑官心中大骇,气得跺脚。亮晶晶的水珠从古铜色的肌肤滚下,掰开来看,一半是热得汗水,一半是吓出的冷汗。
梁骘听完,点了点头,自己把袍子一撩,坐到木凳上,双腿叉开,胳膊弯着撑住腿面,露出后背。
两个大汉立在身后,呆若木鸡。手中的棒仿佛燃了火,再多拿一刻都烫手。
“打!不打,连你的罪一起治。”
梁骘面无表情下令。
其中一个颤巍巍地举起铁碚,咬了咬牙,一棍子“咚”就落到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刘圭偏过头,闭眼。
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姚堪舔了舔槽牙,耳听四周一片抽气声。
打了有七八棍,便有老臣看不下去,举起袖子揩眼泪。
主公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先主公横死,主公十六七岁便带军出征,先以雷霆手段安内,斩杀心怀叵测的校尉吕峻,又拒冀州牧于西,连彭城王于东,青州从一个孱弱小州,到如今路不拾遗,兵强马壮,主公却一年比一年老成,一年比一年沉默。
弱冠的青年,像任丰一样放肆浪荡,似乎才算正常,自己的儿子孙子,更是比赛一样的纨绔。
主公没有什么爱好,从小先主公只知道教他读书射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书卷泛黄,弓箭磨损,主公就是这样长大的。
任丰也在一边软成一摊烂泥,瘪着嘴,眼睛发木,睁得老大。
行刑官亦横下心,发了狠,双目涨红,一棍一棍都痛打在皮肉上。
打到约有十几棍,梁骘哼了一声,接着剧烈咳嗽了起来,刘圭正要往前,梁骘一摆手,他的脚步又停了。
棍子向上划出一道弧线,扬到天心最刺眼处,眼看着又要落下。
“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错了!”
哇地一声嚎啕,任丰再也忍不住,大咧着嘴哭了起来,声音凄惨震天。
“我错了!舅舅,我再也不忍事生非了,都是我的错……我知错了!我不该狐假虎威,仗着你的名号在外面乱惹事!别打了,别打了!”
刘圭松了口气,赶忙对行刑官挥手:“行了,这下他已知错,不必继续打,你快收拾东西下去吧。”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下。
任丰一边抽噎着哭,一边匍匐着身子向前,伸手抓住梁骘衣角,两只眼睛活活肿成核桃。
“……我没想着伤人,我就是想吓唬他们,让他们害怕而已,我没想到……火这么大,会把地烧了,我要是知道……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舅舅……”
梁骘闭起眼,仰面朝天,还是没看他。
刘圭蹲下去搀扶,任丰把脸埋在毡布里大哭,肩膀一抽一抽的。
梁骘没有听见似的,并不见面色波澜,只是坐在木凳上略略整理好衣襟,才起身道:“我已决议,从今天起,将任丰送到军中历练。”
“夏侯昭!”
一位虎背熊腰的猛将抱拳出列:“末将在!”
“将他放在你麾下队伍,以今日为鉴,你切不可因他出身而厚待于他,相反,要比对寻常人更苛刻,训练要比大家都繁重,明白了吗。”
“喏!”
梁骘点点头,想了一会说:“昔年,汉高祖先入关中,还军灞上,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不准寻衅滋事,杀人者一律处死,伤人和盗窃者治重罪,我不让你们立刻进驻邺城,而是驻扎三台,无论官职大小,等邺城事定,才可迁居,就是为了防止如今日之事发生。”
他背着手在高台绕了一圈,又站回原位:“否则一年苦战,半年围城,前功尽弃,都明白没有!”
微风拂过,旌旗微微摆动。
“明白!”
看了这一场大戏,众人心思各异,却不约而同地有些后怕,又更生敬佩,此时都静静听主公训话。
“乱世需用重典,而赏罚亦需分明,若无罚,则赏无用,若无赏,则罚无用。”梁骘转头:“刘圭。”
“臣在。”
他扬声道:“如今,攻克邺城已有月余,今天任丰犯下错误,但这是他自己的事,与大家无关,除了任丰以外,所有军士赏五金,再去华林园,将邓宏养的那些猪牛羊全都宰了,以飨壮士。”
人群霎时如鼎沸一般欢腾。
“肉,吃肉,终于开荤了!”
“五金,我可以寄回去给老母了!”
领头的将军们也立刻喜气洋洋地作揖:“主公英明!”
任丰大张着眼,由着随从抬起他软绵绵的躯体,一时想起父母和外祖父音容笑貌,一时又想起少年时和舅舅一起读书打猎的事。阳光一照,尘埃飞舞,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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