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云(2) (第1/2页)
尹子度是青州来的,可是他对这里却很熟悉。
七拐八绕,找到山民轧出的一条羊肠小道,沿漳水支流走了几个时辰,终于钻出群山。
峨峨群岵隐没,眼前豁然开朗。
冀南平原仿佛一张抖开的青色纱帐,广阔无垠,连绵不断。行走其中,如小舟航行于苍茫浩渺的海面,一丝隆起和波纹都不见。
唐曼坐惯了车,从来没走过这么崎岖的路,一路颠簸,脚上又带伤,脚底、趾间磨出好几个水泡,红肿硕大,踏一步钻心的疼。
索性将木屐褪下,提在手中,步子迈得自由自在,很没个正形,像提着小玩具一样。
尹子度扛着半扇猪肉,跟在她身后。
方才翻山越岭,褰裳涉水时,她害怕,他就走在前面领着她手,现在行至平地,他慢慢落到后头。
斜阳若影,道路两旁是平野和蔓草,枝叶长荒了,伸到路中央,轻轻扫着裤脚。
唐曼站在原地等他,两人走成一排。
“尹将军,你知道吗!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燕昭王修筑黄金台,千金买骨招贤,都发生在这片大地,我从前只在书里看到过,今日头回得见,才明白燕赵之地,慷慨悲歌,好气任侠,抬头看天高地迥,果然气象万千,不同凡响!”
尹子度眨眨眼,偏过头,看见她神采飞扬的侧脸。
唐曼双手交握着抱在胸口:“还有,听说邯郸城中的女子以美貌闻名天下,她们擅长修饰容貌。平日里,弹琴跳舞,就会穿上长袖衣,蹬上轻便的舞鞋。”她摸着自己窄窄的袖口,眼里充满期待:“不知道她们现在还这么穿么,我也想穿长袖衣……”
尹子度闷声笑了一下:“你读过的书……真多。”
他想到什么,小声自语:“我只知道冀州产良驹,老幼皆习骑战,性情耿烈,如荆轲夏扶,哪怕穷途末路,亦很难变节……”
唐曼被赞得很高兴,不禁扬起笑脸,因此错过了他说话时眼里那一点寒芒。
她甜丝丝夸奖:“你懂得也很多呀。”会打猎,会做饭,还知道山上的路。
尹子度耳尖泛红:“家里穷,父母去的早,没读过什么书,都是后来去了军里念的。”
唐曼被勾起了好奇心:“那你有兄弟姐妹吗?”
“不知道。”尹子度垂下头。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总有族亲吧?”
尹子度盯着她看了一会,摇头。
唐曼彻底失去了被人夸奖的兴味,摸了摸他汗津津的脑袋:“真可怜……”
“……嗯。”
尹子度羞赧一笑,神情有些落寞。
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眼前才出现房屋泥舍。
此处距屯军之地甚远,并没有遭到兵戈侵扰,夏日傍晚,余热未消,零星戴着斗笠的背影在田垄缓缓移动,穗子坠弯了腰。
朝廷有制,五户人家聚住为一邻,五邻为一里,四里为一族,唐曼边走边数,估计沿途约有二十户人家。
只是,多数房屋都久未有人居住,草覆茅檐,破败不堪,土墙坍塌,露出光秃秃地基。
“二十二……又是没人住……”
这得走多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唐曼深深吸了口气,脚底板被石子硌得刺痛。
“走慢点啊。”
她抱臂转身,尹子度正弯着腰,手撑膝盖呼哧呼哧喘气。
半个猪腿都那么重,掂着半扇整猪,确实是挺累的。不过……
“还慢啊,天黑前再找不到,我们只好住路边破屋子了。”
她可看到草丛里盘着蛇,门框上挂着蛛网,她才不敢住呢。
“不会的,”尹子度缓过气,伏身,抬手往远处一指:“我都看见烟了,有人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绵绵炊烟,一线接天。
她加快脚步跑到近处,只见一个垂髫小儿蹲着和稀泥,篱笆院里空地上,栽着半人高的瓠瓜藤,青绿色带白条纹的瓠子,胖墩墩,圆乎乎,静静结在蔓上。
一只家犬卧在他旁边,吐着舌头散热,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乍起耳朵。
唐曼在前面兴致高昂,半天等不到人影,回头一看——尹子度扛着肉在原地打转,犹犹豫豫,就是不敢近前。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怎么……还怕狗啊。”
她简直觉得有点搞笑了。
这么大个男子汉,又是怕刀又是怕狗,昨天杀猪的勇气呢?
但是,尹子度对她那么好,出身又那么可怜,她现在已经彻底怜惜他了,也决心不会轻易嘲笑他。
唐曼就自己走过去,扒着篱墙冲里笑:“家里大人在吗?”
小男孩置若罔闻,对黄毛犬打了个呼哨:“阿麋!来!”
阿麋四肢修长,腹白身黄,耳朵小且直立,嘴巴尖尖,聪明机灵,不像贵家夫人们养的长毛狗一样慵懒,听到主人呼唤,飞速吐着舌头跑过来。
唐曼又喊了一句,还把路上编的竹球送给他,小孩却玩得专心,怎么叫都不抬头,甚至还往里挪了挪。
“我问你话呐,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男孩瞥了她一眼,撅起嘴嘟囔:“奶奶说,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
小屁孩,牙还没长齐,说话都漏风,还挺灵性。
唐曼气笑了:“你年纪不大,懂的还不少,你还怕我是坏人呀。”
小孩抬起头打量她,“你不像,”又指了指篱笆外面,“他像。”
这么一指,阿麋彷佛也找到了元凶,呲出尖牙低沉吼叫,身子紧缩,一副将要扑上去撕咬的样子。
饶是唐曼不怕狗,也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阿麋叫什么,又饿啦!”正在此时,柴门吱呀从里面推开。
迎面走来一个端着簸箕的老媪,看不出年纪,只感觉十分苍老,面皮像枯树干一样干瘪褶皱,法令纹延到嘴角,牙往里憋着。
看到眼前灰衣短褐的漂亮女人,她略微错愕,眼神扫到站在旁边的男子时,却一下子惊恐了。
“你……你是当兵的!”
老媪一把将小孩拽起来,圈进怀里,像一只张开翅膀护着小鸡的老母鸡。
老媪动作灵活,眼睛也炯炯有神,可见她年岁并不大,只是被生活被锤炼得老态。
他长得有那么吓人嘛?……唐曼忽然疑惑起来,一转过身,果然!他又露出那副阴晴不定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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