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第2/2页)
阿一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摇头。
许先生便又说“山长的女儿是好,可山长早已不做官。进了京,没中便不说了,若是中了,还要沉得住气。那些榜下捉婿的,多是商贾人家,虽说大富大贵也不错,但”
先生顿了顿。
“你以后是要入官场的,亲事固然要看喜欢与否,但多份助力,亦是好事。”
“学生受教。”阿一不好反驳师长,只能点点头表示听到了。
鞭炮声静了下去。下一轮的鞭炮还没点响,周遭难得的寂静,院外一墙之隔,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踩着雪自远方而来。
阿一开始时还没多想,只听先生问“对了,舟遥,我还从没问过你,将来的志向是做什么”
踩雪声便停在院门口。阿一沉浸入这个问题,组织语言,好半晌才答“学生一开始确不知为何所学,只知读书是兄长叫我做,便只好去做的。”
“后来,圣人之学、书中之道又给了学生新的乐趣。正应了那句,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
先生捋着胡子点点头。
他便继续道“横渠先生有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寒窗十载,虽才华、见识都极为浅薄,却仍想,一生便做好其中一句,便不负少年时读过的十年书了。”
先生问“是哪一句呢”
阿一抬起头,笃定地答“为生民立命。虽区区小儿,亦有为民之心。”
门外忽有脚步声远去。新一轮的鞭炮声响起,先生不作评价,只点点头往堂内去了。阿一站在原地,忽回过神想到什么,打开院门冲了出去。
沿着墙边,雪地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蜿蜒着没入飞雪之中了。
“哥哥”
他喃喃道。
“我该怎么做呢。”
像问志向,也问他们。
京师的日月截然不同于书院。
这里永远暗流涌动,波云诡谲,繁华之下,藏着辨不清的人心和填不满的**。无论好恶,总是躲不过去的。
譬如宫中那位皇帝,十年不曾上朝。
譬如搅动京城风云的,却是关雎宫那位荣宠不尽的沈贵妃。
譬如京师大街小巷谁都知道,谁都不敢议论的,那位沈妃,竟是男儿身。
“陛下岂效晏齐二世皇帝,阴阳颠倒,不辨人伦,施宠渥于佞妃”当年多少台谏官在金殿上叩头泣血,大义凛然,气得皇帝陛下瞋目以对,气极而晕。
皇帝竟与满朝文武赌气,以至于此后十年未曾上朝。
暗暗较劲的君臣在京师,乃至天下的官场上角斗不尽。
譬如阿一参加会试时,礼部出的策论中便有一题试论阴阳食日赋。
这所谓的阴阳食日赋,便指齐二世时,某地出现天狗食日的异象,有书生为讽刺昏君强纳男子为妃而作的那篇赋。通篇笔锋犀利,极尽痛斥天子行径之阴阳颠倒、藐视天道、罔顾人伦。
称不上古今谏赋中最一流之作,却称得上古今谏赋中最绝之作反正任何读书人看了,都得拍案叫爽。
阿一读书的时候,翻到这篇雄赋,便深深觉得,这作者指不定和那齐二世有何十八代血仇,以至于骂得就像皇帝看上了他似的。
礼部出这篇赋为论题,那是什么心思就差摆到明面上来了。
傻子都知道,得附和考官意图啊。但骂太狠了也不好,毕竟今上还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你还得搁这位皇帝手底下混个十年八年的呢。
所以礼部也不傻,否则干嘛要你论阴阳食日赋呢
直接论今上不就好了吗
阿一提起笔,心中有了思路,先在草纸上打一遍稿,洋洋洒洒上千字,将那位已作古多年的齐二世骂了个狗血喷头。
他还用了巧思,毕竟论言辞犀利,谁也比不了前人的阴阳食日赋,写得再好也只是模仿前人。他之文笔,则恰似反讽,明褒暗贬,笔法春秋,叫考官读了也不得不拍案叫好原来除了死谏,咱还可以这么“夸”皇帝
于是阿一又中了,礼部钦点。
只可惜“夸”得太出色,枪打出头鸟,皇帝看了前几名的文章后,把他的会元撸了,御笔亲点,调到第九十一名。礼部不服,又给他调到一十九名。皇帝再调,礼部又再调。
如此循环往复。
最后折中,五十九名。
名次不算太好,也是中了。殿试一般不再落第,只排名次,会试中了,可以相当于进士也中了。
最要紧的,在你一调我再调的角斗之间,阿一那篇试论阴阳食日赋便在京师传开了。
文名一打响,他这几日在京师饭钱都不用再愁,上一轮的席刚吃完,下一轮便又有人来请。
郑允珏跟着他,也混了不少席这厮运气比之阿一,简直好到没话说,上天不知怎的总在他身上瞎了眼,格外眷顾这小子,解试叫他混过去就罢了,会试刚好名在孙山之后,你说他没考中吧结果,考中的举子里有一人查出舞弊,依次顺延补进。
嗯,就叫他又中了。
倒数第一,也是中嘛。
原来允珏兄老家是和阿一同乡,所以解试时叫他和阿一撞上了。但允珏兄的祖父,却是在京城做大官的。
这官有多大官至礼部尚书了。
换言之,今年会试的主考官,便是他爷爷定的。
阿一在他家借宿时才知道这事,便开他玩笑“允珏兄平日不显山不露水,若让在下知道还有这层关系,用得着辛辛苦苦行卷允珏兄实在太不仗义,唉”
郑允珏摇着折扇苦笑“舟遥兄就别笑话我了。就是因为我祖父不想叫我走他老人家的后门,解试时才将我大老远地赶回老家。但也算阴差阳错,与舟遥兄结为至交啦。”
两位真损友酒楼上对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可咱们允珏兄,是真的不显山不露水。
直到隔日,举子们约好去拜见座师,在那位礼部侍郎的游园宴上,今上第四子淮王殿下忽然驾临,淮王丢下围拢而来恭维的众人,独独来与郑允珏搭话时,阿一才知道,允珏兄居然还和淮王有些交情。
这厮真的命太好。
从小父母双全,又得祖父母疼爱,在京师本该长成有名的纨绔子弟,可又在幼时机缘巧合结识淮王。长大后,淮王劝他莫以恩荫补官,允珏兄一时被他劝得热血上头,死活要参加苦兮兮的科考,跟祖父那么一提,便被一脚踹回老家。
郑允珏也说自己运气好。
本该灰溜溜的老家之行,人生正是失意之时这厮理解的失意,便是在考场上抓耳挠腮写不出策论时,对月酸溜溜地念几句“销得人间半世愁”却也因此结识人生知己舟遥兄。
别人都说,人生难得一知己。
而咱们允珏兄,就有俩。
游园宴上,左手搂一个,右手把一个,好不快哉,好不逍遥。
阿一也因此和郑允珏的另一个冤种知己结识。
淮王宗溶确实没什么大架子,他也读过那篇试论阴阳食日赋,对其作者十分感兴趣。三人在别人的游园宴上相谈甚欢,对酒时,阿一却无意瞥见淮王滑落的衣袖下,手腕处的灰色月牙胎记。
“玄天观说,这胎记寓意着福祚浅薄、命格不善。”似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淮王淡淡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
“舟遥兄,我作为皇子虽也有不容易,但比之天下人,我早在出生时命格便已好上他们许多,又何必在意这区区一块胎记呢”
阿一朝他举起酒杯“殿下洒脱。”
淮王笑着与他碰了下杯子,饮尽那杯酒。
郑允珏有些醉了,便搂住淮王脖子,大大咧咧道“没事殿下我什么都不会,就运气贼好我把我那份好运分你一点,绝对保你一辈子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淮王侧过头,下颌似有若无贴在他额上。
淮王笑道“借你吉言。”
作者有话说
太久之前的事,害怕大家忘了;
咱们郑道长运气之所以这么好,就是因为当初大师兄给妹妹解轻寒降下的庇佑哦;
应该还有人记得叭、记得叭、得叭、叭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悠儿1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