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章 (第1/2页)
小雨细如丝,轻如毛。烟雨朦胧中,从这座岭南小镇望去,远处横亘东西的山脉如一抹远黛青痕,只余残影。
伞面被雨水拍出噗哒噗哒的声响,衣轻飏收下伞,往一座废弃祠堂屋檐下一站。
一面甩着伞上雨珠,他一面回身望向雨中。
“这鬼天气”步九八抱怨着,和叶聆风同几个师兄师侄一起躲进檐下,“为什么咱们一来就下雨”
大师兄缀在最后头,单手撑伞,单手背在身后,和二师姐同处一把伞下。伞面不偏不倚,但云倏半边肩湿漉漉的,司青岚全身却未沾上一滴雨。
步九八他们已进去,和祠堂内躲雨的其他门派修士打招呼去了。
衣轻飏却杵在原地,虽装作一副漫不经心整理着伞的样子,但等人的意图实在过于明显。
二师姐进去之前,别有深意地瞥了衣轻飏一眼。
衣轻飏退身给她让道,司青岚回身说了一句话,却不是向他说的“大师兄便送到这儿吧,接下来由我带他们去秘境开启之地。您放心,我一定将这些小崽子们全须全尾地送到。”
衣轻飏即刻看向大师兄“大师兄这便要走”
云倏果然撑伞停在阶下,并不上来。
他今日一身玄衣道服,几乎和岭南的阴暝天气融为一体。头上黑发束髻,木簪穿过,几缕碎发不安心约束,偏要作对似的散落在额头两侧。
大师兄不皂色的眸子也像笼了层雨雾般,手落在衣轻飏肩上,轻轻掸了掸,像在掸走他肩头不小心沾上的雨。
“我这便走了。”云倏低声嘱托。
衣轻飏感受到肩上原本淋湿的地方已经干了,想是大师兄的术法。
他垂下眸,遮掩眼里浓浓的失落“哦。”
“照顾好自己。”
“哦。”
“凡事不要逞强。”
“哦大师兄你也是。”
云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认真看了他好一会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衣轻飏后知后觉转身。
二师姐还没进去,正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衣轻飏一阵纳闷,司青岚又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就知道,一个便已是呆子,俩呆子待一块儿,能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好事”
衣轻飏先是不解,而后心中微然触动。
“二师姐你已经”
司青岚笑笑,往里面去了。
衣轻飏再回头,望了一眼雨幕深处,这才跟上二师姐脚步。
刚开始他还没细看这是哪家的祠堂,此刻猝不及防见到正殿那尊四不像神像,隐隐觉得哪里有点眼熟。
以他被坑害过无数次的经验来讲,眼熟意味着不一定是坏事,但一定没好事。
衣轻飏还沉浸在大师兄离去的自我感伤中,暂放下这点疑虑,等心情好了再琢磨。
步九八朝他招手“九九这边”
这座祠堂荒僻许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下却因最接近秘境,被这些慕名而来的修士们搞得热闹起来。
清都山的人自发围成一团,蒲团有限,其他门派都是让给长辈,其余弟子擦擦灰就可以席地而坐。
讲究点的,就从各自芥指中取出小板凳、小马扎,或者一件不要的衣服铺在地上,可以坐下好几个弟子。
清都山来得晚了些,蒲团早被里面的修士给洗劫一空了。还是玉妙宫的人也在,领头的是她们掌门纳兰泱,见到苌弗君来了,便匀了一个蒲团给他们。
这宝贵的唯一一个蒲团,自然让给二师姐。幸好不知道是步九八他们几个中的谁,出门还带小板凳,刚刚够他们几个人坐。
衣轻飏绕过或坐或站的修士们,来到清都山独占的角落这边,往小板凳上一坐,抱起臂,冷着脸,浑身开始散发低气压。
叶聆风一唱“大师兄先走了”
步九八一喝“废话,看他这张脸就知道了。”
步九八都懒得搭理兀自长蘑菇的衣九九,围着几个师兄师侄在空地上打马吊,喊道“大师兄肯定不来啦衣九九的脸错不了的大师兄行踪表快快快,走起该谁坐庄了”
对打马吊这种事,只要不赌钱,二师姐向来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两眼全闭。
司青岚纵着他们找点乐子,自己则和隔壁门派的领头人就魔尊和不渡界之事聊得不亦乐乎。
据说,这类同于饭桌效应长辈在饭桌上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侃天侃地,大谈天下局势。
衣轻飏则独自待在一边长蘑菇,怨气几乎化为实质。
无聊得很了,他就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往地上一抛,数着正反开始算卦。
纳兰泱正巧过来,半蹲下身“嘶好凶的蹇卦。衣道友,你这算的什么”
衣轻飏突然抬头一笑“姻缘。”
纳兰泱被他笑出鸡皮疙瘩“你还给自己算这种东西不是,兄弟凶卦你还笑得出来”
衣轻飏悠哉哉“又不是给自己算的,当然笑得出来。”
纳兰泱愈发迷惑“那你给谁算的”
衣轻飏笑得愈发惊艳。
纳兰泱你别笑了兄弟我发慌
“给一个人”衣轻飏神叨叨,“算他和除我以外其他人的姻缘。”
这话说得拗口,纳兰泱自己闷了会儿意思,乍然悟道“你这不是、不盼人好难不成,你喜欢这个人”
衣轻飏将铜钱一枚一枚拣起“对呀。怎么了你有意见”
纳兰泱佩服“你好恶毒。”
衣轻飏谢过“无毒不丈夫。”
他就是故意的怎么了就是知道自己算的每一卦都必是凶卦,才故意这么算。
怎么了这年头这点乐子都不让人寻了
究于自己也懂点卜筮,纳兰泱做出了专业人士的判断“人的命数往往相连相牵,因果相由,此人与他人的姻缘命数如此凶恶,证明她他本人姻缘便注定有所劫难。即使是把你算在内,想来这个结果也会是”
衣轻飏深深看她一眼“纳兰道友,你很懂哦”
纳兰泱默默把话噎回去。
“一般般,呃,也不是很懂。”
衣轻飏还待问她要不要也来一卦,猛然一声霹雳,响雷震彻天际,这座破破烂烂的祠堂感觉都抖上了一抖,那边打马吊的更是吓得牌都掉了。
“怪哉,怪哉,”门口几个道友说,“这雨越下越大,居然连天都黑了”
明明还是午后,刚刚那一阵响雷后室内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散修和各门派修士都有人燃起照明符,一簇又一簇的火焰在各角落升起。
有擅卜筮的道友说“白日天黑,此乃大凶之兆啊各位”
“我忒出门我才算过卦,”又有同样精通卜吉凶的道友啐道,“今天明明运势极好,万事通达”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夹着雨丝穿堂而过,众人齐齐抱着胳膊打个寒颤。
“别,不会真有大凶之事吧”
这时,清都山最怕鬼的那位忽然大吼一声“那个神像在对我笑啊啊啊”
众人都吓得一抖,向堂上的神龛看去。
一个胆大的道友扯掉破旧的帘布,抹掉神像脸上的蜘蛛网“是风和蜘蛛网啊道友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行么再说了,咱们可是捉鬼的道士,应该鬼见了咱们这一屋子道士害怕才对吧”
叶聆风神色嫌弃,把那位一惊一乍的捉鬼道士步九八从他身上撕下。
步九八却还是心慌慌,往这边衣九九身后躲,紧拽他一只胳膊,怂兔子似的缩成一团。
“呜呜呜九九,你知道我的,我不怕魔修我怕鬼啊”
衣轻飏拍拍他背,哄儿子似的。
“没鬼没鬼,放心,咱一屋子道士呢。”
倏然又一阵阴风起,帘幕忽上忽下,那位四不像神像的脸隐隐绰绰,竟然真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
众人皆被瘆到,一个散修摸着胳膊说“大家不觉得不对劲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偏偏在这建了个祠堂,供了位从没见过的野神”
“我之前好像听说过”另一个像是某个本地门派的修士说,“这曾是个生祠,供奉的是两百年前的一个本地父母官。”
“据说他曾年少高中探花,惊才风逸,却因触怒皇帝被连连贬官至岭南。在本地做官时这位探花爱民如子,调任他地时,岭南百姓依依不舍,沿途相送,后来便在岭北建了这座生祠,纪念其功德。”
民间是有这种风俗。一般来说,应该人死后才立祠堂,但对于功德极大又极受爱戴之人,老百姓往往在其还活着的时候,便立生祠供奉。
之所以说曾是生祠,想想就知道,两百年过去,这位好官和当年建生祠的百姓们早已尽皆化作历史的烟尘了。
大家松了口气。
“既是好官,又是百姓怀着感恩之心供奉出的地方神,想来不会对咱们怎么着。”
众人继续各忙各的事。这雨还得下好一会儿,反正秘境明早才开启,急也急不了一时。
只有老学究叶聆风对这种名人事迹来了兴趣,拿着照明符来到神像前蹲下,摩挲着石壁上的字迹读得认真。
“咦这人叫”刚读一行叶聆风就察觉出惊奇之处,转身招手唤,“九九你过来”
衣轻飏上前,一只胳膊还黏着害怕得紧的步九八,纳兰泱无事便也跟了过来。
“怎么了”
叶聆风压低声音,指着石壁上一行字“怎么这人和你的字一模一样”
衣轻飏也道“怪哉,这人的字怎么和我一模一样”
此人姓云,名不详,字舟遥。
纳兰泱和叶九七一起幽幽盯着他。
“看我做甚我也不知道啊。”衣轻飏甚是无辜道,“大概师父给我取的字太路人了”
叶聆风不稀得搭理他,继而往下看“这位云大人倒真是位为民请命的好官,嗯,他生于丁卯年己亥月癸未日卯时嘶,这日子”
叶聆风与纳兰泱默契对视“年月日时皆属阴,乃至阴之人的命格。”
步九八则别有一番见解“怪哉,好端端地介绍人生平,怎么连几时几刻出生都写出来了,至于吗”
叶聆风驳道“人家还连几时几刻死的都写出来了呢,这叫严谨。”
纳兰泱也看到末尾“这人死于十月初十酉时一刻”
她蹙起眉“前面还好,可这里真是古怪了这人不是离开南岭去了别处做官了吗就算后来补上,怎么就能这么准确,好像亲眼看见他在那时死的一样”
衣轻飏觉得这日子耳熟“咦今天不就是十月初十”
这话让叶聆风三个一悚,身后攀上冷气。
纳兰泱不由分说,揪住旁边一个正和同伴闲聊的修士“道友,现下是几时几刻”
“好像过酉时了吧”那修士不确定。
他同伴掐指一算“过酉时了,马上就酉时一刻了。”
衣轻飏四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
明明四周还很喧杂,步九八却只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咚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就像一个倒计时。
咚咚咚咚
“咚咚”
步九八呼吸一窒,好像心脏跳出了体内,那声音出现在了自己身体以外。
不,不对
是真的出现在了现实中
“咚咚”
四人齐齐看向祠堂门口。
“有人在敲门”门口打瞌睡的一个散修醒过来,迷迷糊糊,“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有人敲门”
之前因为吹阴风,吹得大家毛骨悚然,便有人提议把门关了。
这祠堂挺大的,关上也不闷,反倒更暖和。而且今晚八成要在这过夜了,有修士干脆便将门从里拿木栓给栓上。
那睡得迷迷瞪瞪的修士正要顺手开门,便听里边一声吼
“别开小心有邪祟”
纳兰泱这一嗓子,全屋人都被吼得后背拔凉。
“什么邪祟”
“哪有邪祟”
“各位,我就说白日天黑是大凶之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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