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第1/2页)
凡是长在京城里的孩子,打小都从爹娘那儿听过这样的故事
在京城最中央,最高的那栋房子里,关着一个大妖怪,会在夜里抓走不乖乖睡觉的坏孩子。据说,这妖怪专门在夜里行动。
但到了白天,听过故事的同一批孩子们又会发现,爹娘口中的妖怪白天居然也不睡觉,还会来抓不乖乖吃饭、到处乱跑、上房揭瓦的小朋友。
总之,这妖怪好像专门和小朋友过不去。
衣轻飏小时候也没能从躲掉这个故事。
不幸中的万幸,这妖怪只会在他不乖乖喝药时出现。万幸中的不幸,他家就住在京城那栋最中央最高的房子旁边。
和妖怪做邻居,不得不直面恐惧了属于是。
说是房子其实很抽象,具体来说,衣轻飏小朋友透过麟趾宫窗户望见的,是一座高而耸的楼台,如箭楼直入云霄,是整个禁宫最高的建筑。
观星台,观测天象之用,自然建得不矮。
也因是前朝禁地,蒙尘多年,更罩上一层神秘幽暗的迷雾。
进入封禁的宫门,映入眼帘先是无数级台阶,石缝间野草杂生,近人膝盖高。衣轻飏跳上几级台阶,回身来牵大师兄的手。
云倏将手递上,甫一踏上台阶,一股浓重的威压感便扑面而来,试图将外来者排除出去。云倏似乎察觉到什么,仰头,目光移向站得比他高了几阶的衣轻飏。
衣轻飏将他一把捞到身后,挡在他身前,随手撩起几簇幽火,落于野草之中顷刻燃起遍地火势。
云倏淡冷的目光落在这幽火之上。浮幽之火诡异之处便在于,它的焚烧更类似于吞噬,无声无息,寂静蔓延,将一切随主人心愿湮灭于虚无的火焰之中。
云倏听说过浮幽之火。
在三清境时,自然对天地开辟时残余的阴浊之气,及它的造物有所耳闻。在上辈子,闭关五十年后,出山的第一天便从同门口中听到这名字。
浮幽之火的强势,他从来只是耳闻,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不知道为什么,阿一从没在他面前召出过浮幽之火。当年决战时,这小孩也执意以纯粹的剑来赌他们的生死。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自然平静地在他面前召出自己最大的杀器。
很快,之前那股威压消失得干干净净。
“阵法,破了。”云倏淡淡启唇。
衣轻飏点了下头“应该是前朝时封印那位犯了事的国师留下的阵法。”
亲眼所见浮幽之火的威力之后,云倏道“这火看来并不强势。”
衣轻飏愣一下,回头“什么”
云倏通过他们一直牵起的手轻握他掌心,眼睑在光线下因仰望而抬起,不皂色的眼瞳像秋日潋滟的一洼湖水,在衣轻飏面前第一次展露得这般干净。
衣轻飏心间如被什么轻软的东西拂过。
他软下眉眼,听见面前这个仰望他的男人柔声说“是可以胜过至坚的至柔。”
云倏指尖停在他心口“是我一直希望你做到的事。”
衣轻飏手掌摁住他指尖,微躬下腰,眉眼甜甜地弯起,“那么,我从没让您失望过吗”
“从来没有。”他毫不犹豫接他的话,语气沉稳而笃定。
这个“从来没有”,将诸多前尘今世都圈进去了。也圈住他眼前的少年,自愿溺进这一湖温柔,不顾前世教训,只论今生和以后。
“大师兄若有顾虑,”衣轻飏垂下浓而密的睫羽,“那么我便做没顾虑的那一个。”
他缓缓笑开“这样咱们就扯平了。”
他言语之轻松,仿佛只是大师兄欠了他一颗糖,而他欠大师兄一块小小的糯米点心而已。
云倏在那一刻恍惚怔忡,忽然意识到,他之前的犹豫不决是多么软弱的决定。他好像还是太顾虑自己
因为害怕阿一知道真相后选择毫不留情的离开,而宁愿他们之间没有开始。因为害怕他们结局如旧,而宁愿对他捧上前的一颗赤忱真心视而不见。
他早已对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而这伤害,只是出于他对还没发生的未来之事的畏惧。
他们走到高台之上时,一股浓怨的阴煞之气裹携罡风袭来。
伸头是一把刀,缩头也是一把刀。
云倏薄唇翕动,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伸手想去触碰阿一衣袖。衣轻飏没察觉到,绕着高台巡视起来“看起来这上面也有个阵法,高台五个方向都有怨咒之物摆放,中心好像也有个祭坛”
云倏缓缓放下手。
他沉下目光,睨视周遭一圈“注意脚下,阿一。”
衣轻飏挪开步子低头,他站在中心祭坛的旁边,得以很清晰地认清地上扭曲蔓延的赤红阵法。
线条歪歪扭扭却很有规律,从中心伸展至五个摆有小祭坛的方向,像一张绵密罗织的大网,也像模仿日月星辰而画的天演图。这些红线上沉淀着经年腐朽的铁锈味。
衣轻飏蹲身,随意抹了一点红线。已经干涸了。他指腹搓着残渣,嗅了嗅,“是用血画的阵法。”
云倏根本没来得及注意他动作,反应过来时,阿一已抹了一把这看起来便很诡异邪门的阵法。
“血啊”衣轻飏叹了口气,“这可是传导怨气的最好媒介。”
云倏抓住他手,颇为嫌弃那点血似的,拿出还没用过的拭剑布,仔仔细细地擦干净那点拇指尖。
“大师兄怎么看”衣轻飏被他擦得心痒。
云倏瘫着张脸“不怎么看。”
衣轻飏忍不住促狭他“不怎么看啊大师兄不怎么看,那您就这么干脆地跟着我上来了不怕我带您做什么坏事么”
云倏顿了一下,眼神非常袒露,十分真诚地质疑就凭阿一能做什么坏事。
在这位心眼偏到骨子里的大师兄眼里,他家小师弟从不主动害人,就算做了坏事,也是别人陷害。
他眸光浅淡一动,漫不经心中,无意识显露出玄门第一人的自信“无论什么局,只要实力足够,便能强行破开。”
所有花里胡哨的技法和破题思路,在绝对实力面前完全不值一提。世上没有解不开的局,只是解局的实力太弱。
衣轻飏笑眯眯看他大师兄,眼神恍如一个诚挚的小迷弟,看他家盖世英雄一样的大师兄。他从来都是大师兄隐藏的小迷弟,以前是偷偷说不得,现在是恨不能满天下广而告之。
勉强控制一下迷弟表情,衣轻飏道“大师兄,现在还不用劳烦您老出手,我先去那祭坛上看看。”
云倏想也不想就要跟上去,余光瞄到周围几个小祭坛,想了想,去将它们上面供奉的咒怨之物一一取了出来。等衣轻飏把中心祭坛的东西取了出来,一回头,自己已被五个小坛子给包围了。
这些小坛子让衣轻飏想起酸菜。
“有点想吃酸菜面了”他嘀咕。
云倏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给他看,挑了下眉“还吃得下吗”
衣轻飏“”
坛子里分别装着指骨、脊骨、头骨身上漫溢的怨气出自同一人,说明这些焚烧得乌黑、辨不清形状的骨头,分明也是出自同一人。
“中心祭坛的是什么”云倏问。
“我这里的东西就正常多了”衣轻飏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
云倏将之前从元初帝手里得到的那半块拿出,二者恰好合二为一。
“大师兄”
衣轻飏来不及阻止,在合二为一那一瞬间,浓重的怨气如潮水从玉佩之中涌出,铺天盖地袭来。
他伸手去夺那块玉佩。
观星台外,总管太监和守门的几个小内侍目瞪口呆,望着观星台内骤然升起的一团黑雾。
漫无天际的黑雾之中,忽然有一道白色剑光刺破黑暗,守一剑出鞘,深深插入台阶之下石缝中,剑身触碰汹涌铺开的怨气震出一道嗡鸣之声,黑雾即刻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回高台之上。
怨气得以围困于观星台上。
守一剑护住了外面的人,而云倏本人则在怨气袭漫之际,一把侧身将向他奔来的衣轻飏搂入怀中。
剑护苍生,而我护你。
怨气之浩瀚出乎衣轻飏所料,他被护在云倏怀中,正想掰开这两半合二为一的玉佩,忽然冥冥中听见一道悠远沉稳的语调,好像自天际而来。
“玄微,可知吾赐你守一剑之由”
衣轻飏恍然抬头,面容像撕裂一般震撼。
什么观星台,什么宫殿楼阁,琉璃瓦顶均消失不见。
袅袅云涛雾海,唯有几只仙鹤穿云间而过。
云海之巅,凌驾世间万物之上的位置,端坐了一道辨不清面容的身影。
那感觉与衣轻飏在清都山时,仰望天尊巍峨的神像时一样。
身体泛起下意识的反胃,干冷恶心,他摁住腹部,慌张环视四周去寻大师兄的身影。
很快他发现,大师兄就盘腿而坐在他面前的蒲团之上。
云团上众仙俯视着他们,辨不清神情。
而白衣神君背影挺直,苍劲如青松不可折,淡漠疏离,冷瘦如天色夜将雨。
那一截白皙藕节似的后颈,隐匿在乌发后若隐若现。
回答天尊时,声线寡淡到平直“天地人三者,一以贯之,唯有道。”
“故道即为一,一即为道,守一即为守道。”
他跪坐间容止端方,默然片刻俯首跪拜,“师尊教诲,弟子从不敢忘。”
衣轻飏想上前的脚步顿住。
看来,他已经入了障,也误入了大师兄或者说,玄微的回忆之中。
大师兄说过不止一次,障里的一切须当作一场梦。衣轻飏阖上眼,缓缓吁出口气,强迫自己放空,不去看也不去听。
那道悠远淡辽的声音在云中回荡,那位天尊似在反问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一即为道,玄微,你守的是天道,还是什么道”
听见这话,衣轻飏蓦然睁开眼。
那道始终孤独、始终空寂的背影抬起头,停顿片刻,复又谦卑地低下些弧度“弟子守己道。己道为何,弟子便信奉何。”
这是什么时候衣轻飏不确信。
大师兄还在三清境时
很快他便知道答案了。因为那至高无上的存在对他的弟子说“既如此,吾有一事需你亲自完成。”
“吾令你亲率神将,降天雷铲异数。必叫他神魂俱灭,湮灭于天地之内。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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