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狮子挽歌 (第2/2页)
迎着风沙吹起,风沙又落,自沙幕之中,一头威猛高大的狮子如王者踏步走来。而这王者的口中,叼着那如同石头一般泛着黑气的诛邪师。
又一巨大的声吼,狮子将嘴里的叶丹霄一甩,那如石头般的女子摔落在地,如同石头一般断裂。狮子继续朝前走,跨过风尘,绕颈的鬃毛随之飘动,四蹄前后踏来,它宛如这世界的獠牙利爪,开始一步步地撕开这亘古的沉寂。
身侧,不断有诛邪师闻声而来,长剑与银丝落在雄狮身上,狮子一一抵挡,将困顿的伙伴全部护在身后。即便满身是伤,即便狮子的背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划痕,着头顶到后背将它的皮囊破开,即便里头的零件已然开始散落,无序又胡乱的转动……
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它不再矫健,不再雄壮。生命燃烧,正在一点一滴的昭示着王者的消逝,此刻不过是它最后一刻的拼命罢了!
在经过那闯入红崖的男子旁,狮子没有停步,而是跋步朝前,却留下余音,“小子,你有你要保护的村民,我有我要守护的同伴,我们……”
“没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吗?
霍青鱼呆住了,看着狮子四蹄狂奔的踪影,那残破的身躯再不复那个雄壮的模样让霍青鱼由心底重重地一震,震得连灵魂都在颤颤发疼。
眼里在这一刻有难以挽留的眼泪滴落而下,和着风沙湿黏在脸颊上,他想起了莘莘学子中那个苍老的面容,他想起了少年一诺,他还想起了……屋顶上那一吻的温柔。
一幕幕流淌过心间,生与死,与人何异!
这一路狂奔,飒飒风声撩过那长长的鬃毛,雄狮像是有所遇见似的,只朝着那个目标而去。可是,却在咫尺之遥,足下从黄沙里弹出一道银丝。
狮子不慎,前蹄跨过诛邪师布下的银丝,后足却被绊住,一绞,另一只后足也被缠,紧接着银丝如跗骨似的,骤然紧绷。跃起的狮子被重重一拉,掉落在地上,扬起满地尘土,狼狈在地。
狮子强撑了几次,没能起身来,银丝又一拉,将狮子的腹部翻仰在上,在地上拖出了长长一道痕迹,叶轻的身影踏空而来,手中长剑快而准,朝着那狮子的腹部刺去。
雄狮双蹄被缚,可眼下他的目标却不是叶轻驰,而是……被断石封住的通道口,任凭是谁,都没有冼雄狮清楚,压在断石下面的家伙,有多么的强!
强到,冼雄狮至今想起当年曾交手过的记忆,他至今都在害怕。
远远的,断石落下的通道口,在雄狮的眼中映着的被压塌在千斤断石下,忽然一动……再动!
“宣夫人,不是彻底毁了它们吗?为何……”狮子口吐言语,从心底深处泛起的一层惊惧,“还会出现在这里?”
在雄狮的呐喊声中,它强撑着起身,却也在这一刻,叶轻驰的长剑刺来。
“杀戮者降临,在这里的无论是人是械,都得死!”
随着冼雄狮的话音落下,长剑未曾刺入狮子的体内,却被一把长刀一弹一挑,挡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叶轻驰执剑落地,朝执着长刀抵挡住他这一剑的霍青鱼望去,“是你!”
霍青鱼紧握手里长杆刀,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也再没有任何疑惑,只有冼雄狮留给自己的震撼与坚决。
“是我,你们谁也,别想伤害这里的械人。”霍青鱼说着,挥刀出手,孤身止在了叶轻驰之前。
霍青鱼这一出手,也给雄狮争取到了足以站起身来的时间,继而雄狮继续跋步,朝着断石的方向继续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千斤断石之下,那只泛着古黄色的金属手臂破石而出,紧接着,那坚如钢铁的断石如同被从里面劈开一样,随着那杀戮械人站起来的时候,断成碎石。
就是了。
没有皮囊,没有情感,只有杀戮程序的械人,此刻那副钢铁铸造的骷髅身躯明晃晃的站在冼雄狮的跟前。
映在狂奔前去的狮子眼里,仿佛由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曾在这片黄沙中对峙过的战场似的,它曾也是如此拼命狂奔过去,以雄狮之力将它制服,可……
可当年,雄狮之力狂奔而去的那一刻,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杀戮械人只出双手便抵挡住了它,如同刀锋一样的骨架双手,插进了他的体内,一撕。
那次,宣夫人用了好几个月,才将他重新修理好。
也是那一次,冼雄狮认识到了自己的短板在哪里,同为械人,实力竟是天差地别。
可这一次,雄狮还是那样狂奔过去,甚至这副残躯已经千疮百孔,甚至还远不如当年的体魄,可这又怎么样,雄狮此刻眼里没有惧怕,没有畏怯,他的身后是所有的同伴。
狮子的两条后腿奋力一蹬,从地上跃起,大声喊:“小子,看清楚了。”
冼雄狮的声音让霍青鱼疑惑,一刀劈开和叶轻驰的距离,侧目看去的时候,只见那头一跃而起的狮子踪影蓄尽了全身的力,在杀戮械人刚从断石下起来还未舒展开零件的时候,前爪抵住那古黄色的械人。
杀戮者被狮子前爪压覆在地上,尚未出手时,狮子用它前所未有的矫健,咬住那钢铁骷髅的头,用自己的身子凌空往后翻,凌空划破了一道银光弧度。
他这是把自己当成了神兵利器,叼着杀戮者一抡,落地,利爪刺在它的中枢处。
可也在狮子将杀戮者这一抡落地的那一刻,利爪抵主的下腹处,狮子的鬃毛被剌开,里头的零件一眼可见。
“你以为,还是二十年前吗?”冼雄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有种一往无前的劲头,也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腹部也填了那道凛冽的伤痕。
“老子,可是冼雄狮啊!”嘶吼着,矫健着,在那杀戮械人的手再次穿插进他的体内的时候,机械与机械之间相互契合,也相互卡顿。
在这一刻,杀戮械人仿佛被困在了雄狮的腹下,雄狮的速度惊人,一跃而起,竟是转头朝着红崖世界的尽头跑回去。
这一路狂奔,从雄狮的伤口上不断有废弃的零件掉落,可这又如何?
一路不断有诛邪师横扫而至,长剑也好,银丝也罢,纵然诛邪师倾巢而动又有何惧,冼雄狮从来不曾真正畏惧过。
唯有这杀戮者,是冼雄狮拼尽一切也要铲除的,它努力将这械人卡在自己体内的伤口处,即便那械人手刀如刃,已经将他的内在重要零件全部搅碎,可……那又如何?仟韆仦哾
冼雄狮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穿过雕廊画栋,穿过废墟钢铁,穿过那笼屋城寨,迎面遇到了那个双腿滑轮裹着履带的萝莉。
小小足下滚轮滑动,速度本就是红崖里最快的。
可眼下冼雄狮一路奔来,竟是和小小擦身而过,速度竟比她还快,小小刹住脚步,回首惊呼,“大叔,你想做什么?”
极目望去,冼雄狮所去的方向是那口大钢炉,滚滚铜浆铁汁在高温之下的汩汩冒着泡。
小小心底一寒,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不许,绝对不许你这样做。”
小小带着愤怒,大声嘶喊。转身要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银丝布满前路,挡住了她的去路,只能徒望着冼雄狮的身影远去。
杀戮械人仿佛觉察到了雄狮的意图,在抵达钢炉边的时候钢臂也快速的翻转着,机械手臂从雄狮的下腹穿透狮子的背。
雄狮吃痛,却一跃而起,用自己的头将这具钢铁骷髅往地上一撞。
械人和狮子同时落地。
这一撞用尽全力,在地上撞出了偌大的一个坑,以这个坑为中心,地面像蛛网似的斑驳裂开,一道道沟壑从钢炉处朝外长长地延伸,延伸。
坑中,狮子在上,械人在下。但下一刻,狮子像是被扔开似的往边上一倒,从那坑中,杀戮械人站了起来,左右扭动自己的头颅。
那一击,冼雄狮可是用尽了全力,甚至此刻趴在地上,试了好几次都难以再站立。可对那杀戮者来说,似乎并没有任何损伤,除了,骨架上多了些许尘沙显得狼藉之外。
呵呵,二十年过去,拼尽全力也未能匹敌吗?一股绝望从心底攀升。
不甘心啊!
红崖世界,难道真的在劫难逃吗?
冼雄狮一声悲鸣,忽而又站了起来,瘸着腿,雄狮四足连走路都带着狼藉,却又这样一步一步的朝前走,逐渐地,放快了速度,仿似它的身上并没有那些伤似的。
这一去,雄狮再度敞开了自己的要害,在械人刺入它的颈部时,它也张口将械人一叼,这一次毋须多快的速度,它朝着钢炉一踏。
钢炉之火烈烈,里头滚冒的铜浆汤汤,那灼热的气息将狮子的踪影照应得无比刚烈,但见在这一刻,杀戮械人再度将他前胸后背全数贯穿。
雄狮仰天长啸。
这头王者般的雄狮正在这巨大的钢炉旁,用尽生命的最后一刻,唱响着独属于它最后的挽歌。
带着这最后的挽歌,它与那械人一并落入汤汤钢炉中,业火烧尽,这无边的守望。
“小子,帮我守住红崖!”
“……守到,宣夫人回来!”从钢炉快速挣扎的两个身影中,传出最后这一道声音。
这是他们红崖里所有械人的信仰,传到霍青鱼耳中的时候,如遭雷击,再也顾不得叶轻驰的牵制,也朝着熔炉这狂奔而来。
“大叔,大叔!”
然而,钢炉的温度,再硬钢铁进入也足以快速消融。
那狮子的体态,那狮子仿生的皮毛在熔炉之中快速溶化,就连那两具钢铁骨架也以极快的速度在消融,消融……最后没顶。
就在两具骨架落入熔炉的同时,从钢炉中有铜浆翻滚流出,洋溢四散,如雨瓢泼,诛邪师四散也难以躲过,死伤与哀嚎一片,充斥满整座红崖。
但更多的是,那些滚烫的铜浆顺着刚才那个大坑延伸出去的沟壑流淌,流淌……直至,火红灌满整片大地的沟壑。
从红崖的上空俯瞰而下,就像是用烧红的熔浆铺开的一张网,将红崖紧裹其中。
顺着那延伸而去的鸿壑,那如死一般不愿醒来的女子,纤长的手指横在沟壑边,当熔浆流过的时候,那高温将她指尖的皮肤灼伤,褪去了那层仿生皮,里头的钢铁骨指清晰可见。
玄机她没有痛觉,她感觉不到指尖的痛,却能听到冼雄狮临终前那一声喊。
宣夫人!
宣姬!
她不是不愿醒来,她是宕机之下深陷在记忆的红崖之中无法醒来。可却在听触到“宣姬”这个名字的时候,那只被熔浆化了皮肉的指尖,忽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