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兵戎相见 (第2/2页)
沈无虞落座后,复而又警惕看向他。但见柳眠摸着后脑勺笑了笑,“你可是担心小雅姑娘?她可比你好救多了,一个时辰前我已经将人救出,这会儿早就出了邓州城!”
沈无虞没吭声,脸上依旧没有喜色。
柳眠叹了口气,“我何必要骗你?等我把你也送出了城,就知道我所言虚不虚了。”
“那你为何又要帮我?”沈无虞怪异道,“你已经帮过了一回。”
“帮你还不行啊?”柳眠打了几个哈哈,半开玩笑,“那我再给你送回官署去?”
“……”
竟还能说笑。经过了这么多事,沈无虞反而不知道要如何看待柳眠了。算计过她,害过她,后来又帮过她。
沈无虞是个能随情势而变动之人,如今柳眠竟肯帮她脱离太子之手,自己也不能不识时务。至于能信他多少?还要走一步且看一步。
柳眠一笑了之,随即便告知她一件大事,“太子是不是说明日要送你出城?让你引宣王往崇阳峰方向去?他不会留你活口的,只要等宣王接到人,全部杀无赦。”
见她眸光渐渐凝起一抹疑色,柳眠忙补充,“那是我偷听来的!”
已到傍晚,上街的人变多了。马车夹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走得虽不快,却不显眼。
走到拱辰街时,沈无虞拉开车帘看了看人群,忽然道:“不行,这样走太慢了!他们很快会追上来的。邓州的道我熟,我知道这里另有一条路能走,要快得多!”
不等柳眠反应,她扯了件白纱帷帽戴上,掀起车帘坐到车夫旁边,跟他比划了一通。马车掉了个方向,徐徐疾驶,等到快至城门时沈无虞立马缩回车舆内,松下一口气,看见柳眠朝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但下一刻,一队官兵从大道中间穿插而过,风驰电掣。大喊:“军中急令!军中急令!即刻封锁各大城门!”
还是晚了一步。
她面色发白靠回木枕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
沈无虞才知道,原来一个月前柳眠送她来邓州之后,并没有回到长安,而是也跟来了这里。
他在邓州找了个主雇,帮人在府上做些杂力,搬搬货物,一如从前帮李焕打杂那般。
这家人姓禹,靠着经商挣了不少家底。快要入春生意忙起来,便雇佣许多杂役,为了方便忙活,吃喝全在府里。
柳眠从城门折回禹府后,跟女主人说他有一个新寡的妹子来邓州投奔他,希望主人家也能给个厢房住,钱便从他的工银里扣一半。
落脚后柳眠见她心绪还是不安,环顾了厢房便打笑道:“贵人就别嫌弃这屋子了。”
“我没嫌弃……”沈无虞拿软布擦着床榻,边叹声,“这家的女主人不仅让我住下,还不扣你工银,可见是个热心肠的。我心烦,只是在担心日后的处境。”
“担心你男人?”柳眠笑。
沈无虞瞥他一眼,冷笑,“你不是说我新寡么?”
他尴尬摸了下脑袋,“嗳,既是假的又何必在意呢……新寡才会惹人怜爱,让人同情的……”
“……”
沈无虞在禹府宿了一夜,这一夜忧心的事太多,以至她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日一早,她蹲到井边打水,简要梳洗后又回到屋子里。翻开枕头,底下藏了把柳眠昨夜给她的匕首,防身用的。
她将匕首带在身上,刚给自己倒了些水喝,忽然有人在敲屋门。
沈无虞警惕提步,把匕首紧紧握在袖口,打开门。柳眠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连赞几句“甚好”后,便称他要先出门探下外面的情形。
禹府家底不小,男主人只娶了一妻,生下一双儿女。刚送走柳眠,忽然一个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的小男孩撞到她的腿上,咯咯笑着。
沈无虞瞧了一眼,很快认出他是主人家的儿子。
“弟弟!”
男孩像个小雏鸡被拎起来,随即被教训一通,“撞到了人?阿娘喊你用膳呢!”
那小姑娘才十二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望了一眼沈无虞,羞涩地笑了笑,随后便拎着弟弟往回走。
阿娘……
沈无虞也想起了自己的阿娘,不禁羡慕起这一家子人活得潇洒,不比沈府勾心斗角。
禹家经商,府宅里修建了十几来间库房。午后,本在院子里搬货的杂役们忽然喧闹不止。沈无虞从厢房里出来,听到有人大喊,“宣王的兵攻进城了!烧杀抢掠样样都干!快关大门,快关大门!”
接着便见管事领了十几来个身强体健的男人匆匆往大门口搬木桩子。
江丞意的兵来了?烧杀抢掠?
沈无虞瞠目结舌,在原地愣了一瞬,紧接着便有人跑来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柳眠他妹子?你个女人家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躲屋子里!”
“宣王?”沈无虞抓住男子的衣袖,“你们怎知是宣王来?”
“太子在我们邓州,攻城的不是宣王还能有谁?别啰嗦了,你们女人不能打就藏起来。”
沈无虞被他不耐烦地推进屋子里,砰的一声门关起来。她不安地坐到桌边凳子上回想,烧杀抢掠?为何要烧杀抢掠?
太子不是说江丞意离邓州还有些远路,这么快便攻进城了?
她想了想,立马便否决掉。
不,太子的话不能信。
看着院子外闹得人仰马翻,有兵攻进城应是不假。沈无虞立即起身,在屋里扫了一周,便握着匕首躲进方角柜里。
屋外的喧嚣声还是不止。半个时辰后,一阵兵戎交戈声杂乱,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杀人了!杀人了!官兵杀人了!”
沈无虞吓得冷汗淋淋,大气也不敢出。而后不一会儿,外头又有人凄惨喊了声,“阿娘——”
随后这间屋子的门被大力撞开,好像有什么人被扔到了榻上。
外面的女人急急拍着屋子门,哭得撕心裂肺,“你别碰我女儿!别碰我女儿!”还没喊几句人就没了声。
沈无虞立刻知道了什么,缩在柜子里浑身发颤。
她今早上见过那姑娘的,才十二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大家都唤她瑶瑶。瑶瑶哭得凄厉,折腾得越厉害身上官兵笑得越欢。
沈无虞恶心蹿胃,极度地屈辱又愤怒。她颤抖的手划过尖锐的匕首,做不到无视那凄惨的哭声和求饶。
她从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绝不会做自不量力,自己送死之事。但这一刻,每一瞬的犹豫都让她无比恨自己,无比厌恶自己。
匕首……起码,自己还有锋利的匕首。沈无虞从没杀过人,不知道怎么插才能刺中要害。
她的手指又划了划锋芒,最后咬牙将它收回袖中,一掌推开方角柜的门整个身子柔弱跌了出去。
一阵动静,那官兵扒衣裳的手僵在半空,朝她的方向看了看,惊愕之下是大喜,发直的目光像饿了好几日的狼,赤裸而贪婪。
“呦嗬,还有个美人儿!”他舔了舔嘴角,连忙放开身下的小姑娘,跑来一把将新得的人儿抱起压在木桌上。
沈无虞胃里泛着恶心,目光扫向自己睡过一夜的床榻,那瑶瑶被吓得瘫软在床上,魂丟了一半,好在什么都未发生。
自被搜身之后,沈无虞的首饰簪子都没了。她未饰一钗一银,可模样还是少见的漂亮。
官兵扒着她胸口的衣领,往她脖颈上闻了闻,沈无虞忍着一阵恶寒问,“你是宣王的人?”
那人先是没理她,随即又回过味掐住她的下巴猥琐笑笑:“对,爷就是!记住了没,爷就是宣王手下做事的!”
等他完全压到身上,对她的脖颈又舔又啃之时,沈无虞双手攀上他的肩膀。那官兵以为她要配合,笑得更快活了,她便趁此时抽出袖子里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入官兵的脖子。
那人瞪大双目,显得不可思议又愤怒。沈无虞怕他死不透,又连忙拔出匕首,推着他的胸膛往心口的位置胡乱插了几刀。
人……应该是死了吧?
抽出匕首,她发颤地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匕首上沾满了血,又腥又臭恶心人的血。瑶瑶爬起身盯着她,“你……你……”
“没事了。”沈无虞回过头,极力缓和神色对她道,“作恶之人死不足惜……但咱们还是要,要活着。”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便拖着瑶瑶一起躲进了方角柜里。沈无虞刚杀了一个官兵,手仍有些发抖。那姑娘摸了摸她的手背,踌躇又焦心地小声问,“姐姐,我阿娘……阿爹他们……”
沈无虞嘘了一声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咱们得先有命活着。”
屋子外很久后再也没有了动静,熬到了黄昏,沈无虞抱着怀里的瑶瑶,虚虚靠在漆黑的柜角。衣裳上的血渍时不时传来腥味,惹得她一阵恶心。
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听到外头院子有人大喊她的名字。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在从前三年的日月里她已经听过无数回了。
她怔了怔神,浑身没有力气地靠在方角柜里。怀里的姑娘听到有人在喊“瑶瑶,瑶瑶”后,极为激动地喊了一声爹,打开柜门飞跑出去。
一会儿,江丞意随着男主人的步伐匆匆赶进屋里,却见沈无虞已经缓缓从方角柜里站了出来,手上握了把带血的匕首。不止匕首淋血,连她的脸上,衣领,裙摆都是血。
江丞意双目红了,疯了般跑过去把她拥在怀中。她已经消化了许多,却能感觉江丞意身体比她还颤抖。他几乎快要疯了,金光粼粼的铜甲贴在沈无虞的脸上,丢下剑,沾满血的大手抚着她的面颊,颤声问,“有没有事?嗯?”
“殿下……”沈无虞摇了摇头,回抱住他的腰,忽然有些想哭。江丞意见不得她哭,慌乱地替她抹掉眼角的水花,又看了眼地上横陈的官兵尸体,寒意遍身。
深怕她受了屈辱想不开,江丞意立马拨掉她掌心里的匕首,低低道:“我不要命地来邓州寻你,你若要寻死,岂非要我也活不成?”
沈无虞根本就没想寻死,也没想过他竟会在这时攻进城。邓州……他还是找过来了。
见她摇头,忽然抬起一双湿润的眼眸盯望他的脸,似乎想看明白什么。江丞意不在意她怎么想,只知道自己找到了人,她没事他就高兴。
遂托腰抱起,往她的小脸嘬了一口。不一会儿,一名穿甲的将领跑来禀报,“殿下,乱军余党已全部剿杀。”
晚上沈无虞才知道,原来攻城进来的那拨乱军是太子的人,打着宣王的名号烧杀抢掠。后来江丞意带着兵马再攻进城,才平复下邓州城内的战乱。
此刻,太子江玮趁战乱的时机已经在北上长安的路上了。
虽说宣王兵赶来得及时,邓州伤亡损失不算太重。但为安顺民心,他们不宜太早出兵北上,还需在邓州再待上些时日。
“随我回长安吧。”江丞意紧握她的胳膊,神色认真道,“回长安,你愿做什么便做什么。你要经商也罢,我替你建互市,我还能帮你找最好的工匠……若是骗你,你再走也不迟,是与不是?”
“……”
帮忙建互市?找工匠?沈无虞的确有被诱惑得想应下。刚要点头,忽然回味过全话,他是何时知晓她经商的?
在兵营帐篷里用晚膳之时,青松带了小雅过来。沈无虞很是欣喜,柳眠没有骗她,果真帮她救了人……只是,照顾得周不周到就是另一回事了。小雅都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后来,沈无虞再没见过柳眠。
直到他们整装待发,动身北上长安的那一日,在邓州百姓送军队出城之时,沈无虞坐在马车上探头外望,看见柳眠站在拥挤的邓州民众里朝她挥了挥手,淡笑安然。
一笑抿恩仇,大抵便是如此。
从前与他相处的过往时日,沈无虞想不起更细的了。只记得他站在长安西市的牛车旁,褐衣短襟,手拿粗布擦着额角的滴汗,黝黑的面庞笑得质朴疏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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