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山飘风 (第2/2页)
茶馆是人们喝茶聊天的地方,亦可谓热门讯息集散地,张静姝坐得一阵,便听到许多人在聊同一个话题——北燕王不日回都。
北燕王是何等人,张静姝是知道的,大抵都城无人不知。
朱璟,当朝三王爷,封地在燕,虎踞北疆,故号“北燕王”。北燕王亦是镇边大将军,北拒蛮夷,内抚国邦,武功赫赫,战绩彪炳。他是本朝为数不多有封地的藩王,又兵权在握,自是权势煊赫。
张静姝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即便身在侯门,“王爷”对于她来说,也是太过遥远的存在。
何况,这北燕王可是大忙人,哪会经常回都?
此番北燕王回都,自然是大事中的大事。
但跟她八竿子也打不着一点关系,张静姝如是想,因而听得一阵,见再获取不到别的讯息,便立刻起身走人。
行至街上,张静姝忽生背脊发寒之感,猛然回头,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跟往日无甚分别,看不出什么异常。她又转过头,见正前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车夫低垂着头,看不清脸。可她却觉那车夫有些面熟,似乎见过,又想不起。
张静姝心慌慌的,不禁放快脚步,急欲回家,行经车厢时,车中忽传来一声低唤。
“张静姝。”
唤的正是她的名字。
张静姝惊而回望,还未看清楚,车中陡然伸出两条粗壮的胳膊,各攥住她一边肩膀,直接将她拖进了车厢中,紧接着,一条帕子塞到了她嘴里,她连喊叫都来不及,再接着,胳膊又被扭到身后绑住。
车门关上时,视野一暗,眼前黑了一下,片刻后张静姝才看清车内情况。
车中有两个男子,一个作仆从打扮,一个身着华服。那华服男子生得面白无须,相貌过分阴柔,此刻正眯着一双狭长的眼睛打量着她。
张静姝被他瞧得浑身发毛,忍不住蜷起身子往后缩,那人倏地捏住她的脸颊,箍得她动弹不得,又将头凑近过来,两片嘴唇几乎贴上了她的脸,在她耳边阴阳怪气地道:“嫂嫂,你这般躲我,教我好生难过呀……”
张静姝悚然一惊:这人是谁?为何唤她“嫂嫂”?她怎么不识得?
“嫂嫂不认得我了?”那人略松开手,旋又将手下移,环住了她的脖子,指腹在她后颈的细嫩皮肤上轻轻摩挲,“嫂嫂在徊风亭回眸看了我一眼,我便忘不了了,我将嫂嫂当作菩萨娘娘般在心里供奉了七年,可够虔诚?”
徊风亭,是方家后院的一座凉亭,七年前,那时她刚刚嫁入方家,难道是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普通宾客断然进不了后院,难道是方家的同族亲戚?
张静姝心念电转,隐约已猜出那人身份。
既查知来人身份,她倒冷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只紧紧盯着他,暗暗揣测起他的意图。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现,搔首踟蹰。我这七年踟蹰而不得见,受尽相思苦楚,嫂嫂可能体谅?”1
为了争取和他对话的机会,张静姝强忍满腹酸水,点了下头。
那人见之大悦,取出了塞在张静姝嘴里的帕子,张静姝当即直截了当地问:“你想怎么样?”
那人摇头轻叹:“嫂嫂可知自己今日已是大难临头?”
张静姝反问道:“难道你是来救我的?”
那人作高深笑:“我也可以救你。只要……”他抬起张静姝的下巴,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流连:“只要你成全了我的心意。”他用指节在张静姝脖子上搔刮了两下,试探着往领口伸。
张静姝忍无可忍,嫌恶至极地扭过身子,冷然道:“我情愿死。”
那人“嘶”了一声,连声啧啧:“嫂嫂,你可想好了,今日除了我,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张静姝冷笑一声:“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啰嗦什么?”
那人叹了口气:“嫂嫂当真硬气,令人钦佩,只可惜这身硬气非但救不了你,反会教你吃许多苦头,我也是心疼你。”
张静姝怒极反笑:“方奕休妻之事还没公开,明着我还是长宁侯夫人呢!我倒要看看,方之渊一介白衣,敢奈我何?按本朝律法,侮辱贵族主妇可是要受刑的重罪!”
那人又是一叹:“看来嫂嫂今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枉我多情一场,却是错付了。”
张静姝不愿再理会他,索性闭上了眼,眼不见为净。
那人想来也是对张静姝的身份有所顾忌,言语挑衅有之,却也不敢当真大动手脚,见她闭眼不理自己,讨了没趣,便也不再说话了。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停下,张静姝被推搡着下了车,放眼四顾,见身处之地是个荒废的戏园,中有高台,墙角里还堆着一些破损丢弃的杂耍器物。
戏园外有人把守,观其衣着打扮,皆是长宁侯府仆从。
张静姝被押着来到戏园中,园中已有人等候,那人负手而立,白衣如云,秀颀如竹,只瞧背影,已是洒然一身风流,此际闻声回首,端是眉目如画,眼里却清清冷冷的,如神祇般高高在上地睥睨众生。
那是张静姝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在看到他的脸的那刻,张静姝的心遽然坠入深渊,心寒彻骨。
她本以为是方之渊找她的麻烦。
无论两人走到何种地步,在踏进这个戏园之前,她从没怀疑过他的品行。
她自始至终都相信他是个真正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而爱不爱的,不过一心之私,无关是非对错。
如今看来,她的相信显得那么可笑。
1引自《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