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溟濛 (第2/2页)
她醒了,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直起身来。
“才到海云岭,还要很久呢。”我说,“累的话,再睡一会儿吧。”
她莞尔一笑,裹着那张毯子仿佛试探一般拘谨地靠在我的肩上,只是却也没有睡,似我一样望着车窗外。
渐已如雾的雨中,鱼鳞般波动的海上,灰色的云层像用剩的糖渣做出来的棉花糖。有的云在风中裂开,阳光变成金色的光柱交错而下,有的落在海上,有的落在岸边。一束斜照在海中孤岛的山峰,青绿的草木被染成了金沙的颜色。一切都仿佛安静下来,安静得仿佛时间已然凝滞。
一声引擎发动的声音打破了这雨中的宁静,盘山的公路上,一辆辆首尾相接的车开始缓慢的移动。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车到了岘港。这是个离海很近的城市,尽管看不见海,可吹过的每一阵风都弥漫着海水的味道。
黎青莞的家就在离岘港大桥不远的一条小巷尽头,一幢和别家紧挨着的小楼,门脸很窄,里面很深,走进门去就像进了一个深深的匣子,我以为快到尽头了却发现走过的只是前厅,当我又穿过客厅,以为快到尽头了,墙边又是一道通去房间的门,仿佛深邃的没有止境。
这房里很干净,可是房子却是空的,没有人住,就连桌上唯一的一只相框里夹着的也不是照片,而是几张半旧的越南盾。
她简单的清扫之后,领着我去了楼上的房间。我放下旅行袋,去楼下的浴室洗澡。是储水式的电热水器,加热的指示灯亮着,花洒喷洒出来的水是温热的,很快便越来越清凉,淋在身上,皮肤凸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我,“忘记告诉你,要等一个小时才有热水。”
“没关系。”我无所谓的一笑,正要拿着换下的衣服上楼去,却被她轻轻地拿过去,放去了洗衣机里。
我去到楼上的房间,在阳台上点了一支Marlboro。
楼下,黎青莞出了楼门,昏沉的灯光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消失在那条狭窄的小巷里。半个小时后,她提着一只满满的马夹袋回转来。
又过了一阵,我听见上楼来的脚步声,我回到房间,几乎是在她敲门的一刻拉开了房门。她不免一惊,又拘谨的一笑。
我笑了笑,看见她手里提着的洗衣篮,“晒衣服?我帮你吧。”
她微微一摇头,提着洗衣篮径直去到阳台上,把衣服一件件的挂在晾衣杆靠近阳台一角的地方,有我的,也有她的,每到晒内衣的时候,她便会尴尬的看我一眼,有时四目相对,于是愈发的尴尬。
我转过身去,望着远处的屋顶,避开彼此的视线,寻着话题对她小声说:“刚才看见你出去了。”
她笑了笑,“去买了些啤酒和吃的。”
我这才想起,这晚我们还没有吃晚餐。忽然就感觉到饥饿,胃里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听着那声音笑起来,对我说:“就在楼下的茶几上。”
我不好意思的一笑,“我去拿上来。”我说着,反身离开阳台。回到楼上的时候,她已经摆好了立在阳台墙边的一张旧折叠桌。我从马夹袋里拿出那些零食和啤酒,摆在桌上。
她没有吃东西,只是开了一罐啤酒,接着又是一罐。我望着她俨然喝水一样一罐接着一罐喝着啤酒。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口渴了。”
我开了一罐啤酒,放在阳台的栏杆上,背靠着水泥的栏杆低头点了一支Marlboro。
她走过来问我:“可以给我一支吗?”
我递了一支过去,替她点燃它。她很小心的吸了一口,呛着一阵咳嗽。
“以前不吸烟?”我问。
她腼腆的笑着着摇了摇头,“这是第一次。”
“那还是别吸了,没好处。”我从她的指间将那支烟轻轻地抽出来。
她却又从我的指间捏着那支烟拿过去,“我想试一试。”言语间,又极其小心的慢慢吸了一小口,仿佛呛到却没有呛出声来,眉心蓦地一蹙又缓缓地散开。
我忽然对她有些好奇,这好奇也许就像此时她对那支烟的感觉,“为什么会去河内?我觉着岘港这里很好。”
她没有回答,只是问我:“你为什么会来越南?”
“如果我说,是为了离开一个我不想离开的女人,你一定不信。”
她默然一笑,继续慢慢地吸那支香烟。
看着她专注着去吸烟的样子,我仿佛觉着,她是个比我更孤独的人,她的孤独仿佛与生俱来。
第二天一早,我去火车站买了车票。中午我们吃过午餐,离开餐厅的时候,她对我说,她也会在下午乘火车去河内,没有时间去送我。
可这个下午,当我走上火车,在靠近站台的窗边坐下的时候,却看见窗外的站台上她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隔着车窗的玻璃向她轻轻地招手,她安静的微笑,唇边细微的一句,“再见”。
看着窗外移动的站台,看着她站在原地渐远的身影,我的心里竟生出一丝浅浅的忧伤,却是那样的莫名,莫名得不知何以会要为这离别生出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