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两个不回家的陌生人 (第2/2页)
他也敏捷地做出反应,站定。
我在路这边看他,他在街对面打量我。
隔街相望。
相互看了一会儿,我冲他招手。
他跑过街,来到我跟前。
我把钱夹交给他,说,我到家了,你打辆车回去吧。
我想了半天竟然说出这么一句。
他两边看看,寻摸有没有出租车经过。
我说,你要打不到车,就往前走。前面那条街车多。
我转身走进小区,再没看他打没打到车。
…………
我乘电梯上楼时发现自己没带公寓钥匙。于是打算电话陈昊,让他来给我开门。
按平时正常情况,从我掏手机,到陈昊为我开门,大致也就两三分钟时间。也就是说,本来只需两至三分钟,我就能把这天晚上所有的故事丢在公寓门外。
但事情往往不是这样。
“天遂人愿”在多数时间里是句理想主义的空话。
“故事”的真相是这样的:
那天我因为没带钥匙,想到要给陈昊电话,摸半天却没摸到手机。
我习惯将手机放在右边后裤兜里,因为有人提示我,说手机不可放在前裤兜,因为那里离蛋太近,而手机电磁波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因此,从某天起,我手机永远插在后裤袋。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天偏不在老地方。当时,我愣了一下,转手去前边裤兜摸,继而又去摸左边的后裤袋。这样,我在公寓门前耽搁了大约几十秒。
当我终于从左屁股兜找到手机时,不觉一笑。我回忆起来,刚才拍完照,是丹尼尔把我搁一边的手机交还给我。我去接时,丹尼尔狡黠地一闪,随即暧昧地将手机插进了我左边后裤兜,趁此机会亲了我的脸,与我作告别拥抱……
从左裤兜掏出手机,正欲拨号,我脑子又闪出一件事来:几分钟前,我把钱夹交还给塞尚,见塞尚随手插入屁股口袋,我其实应该提醒他,晚间把那么大且有一定厚度钱夹,插在屁股兜是很不安全的……但不知为什么,想说我却没说。
因为这些事,我没有及时进公寓。就在那当口,楼层的电梯门开了。我下意识回头——
电梯里的灯有点刺眼。
电梯里有人下来。
我正想,谁呀,跟我一样夜不归宿,夜猫子?冷不丁,我看清电梯里出来的不是别人,是刚刚才分手的……塞尚。
那一瞬,心莫名震动,似乎一下子明白他尾随进楼的意图,而接下来将是**的追踪,午夜的沦陷。
他真行,跟着就进来,还知道我上了哪一层。
他的眼神好像一个失踪很久的小孩。在电梯门还没阖上的一刻,我借助那里的光,近距离看见了他楚楚可怜的灰眼睛。在电梯行将闭锁的弱光里,他,小塞尚,特别需要帮助似的抱住了我……
**ty-day(糟糕的一天)!
他没找错方位,尽管楼道里很黑。他要的就是我的庇护。
他用瘦弱的双臂“咔嚓”铐住了我。
他毫不犹豫的行动,看来,从他上电梯的一刻就有准备了,或许更早,在我把钱夹交还给他的一瞬……在分道走黑的时候。
男生怎么可以把内心的图谋交待给另一个男生?把最明确的诉求告诉给他的同伴?身体的语言,还有什么不明白?就是要了,要松绑,要释放,而这一切,他只在黑暗里告诉给我一个人!
他,小塞尚,面对曾经对他表现出嫌弃的人,想得到怎样的反馈?
不需要你交代,他靠自己去咂摸。他那样抱紧,像搜身一样感觉着你,就是为了寻找答案,就是要得到不带撒谎的证据。哪怕你说,dropdead!getlost!!(该死!迷路了!)他也绝不相信。因为他已经明白,什么是真相,而你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向他做了坦白。
我的坦白就是我的身体。我是一个私藏枪支的强者。他躲在我怀里,我做不到拒绝一个希冀保护的弱者。我藏匿的枪支为他而准备,而且还特别无耻地把这一切向小塞尚告了密。
我还怎么逃避?
很快我就想到……逃避者和追踪者两枪相向,意味着一场搏杀在所难免,谁死在谁的枪口下,全靠运气。通常情况下,出快枪的那个,是命大的那个。
我把塞尚往安全梯那儿拉。
那儿黑。
楼道里唯有那儿还算安全。但同样不能发出任何声响。夜间的安全梯转角有回声,一点点动静都替你放大。可是,我们做不到完全静音。我觉得衣服上所有的金属物件都在叮当作响,很惊魂。我甚至觉得衣服和皮肤的摩擦都好大声,而平时绝听不到这些。
他抓住我胳膊,像我在厕所里惩治他那样手重。他手重不是想报复,以牙还牙,而是因为急切。急切容易下手失分寸。
他说,“a-giant(大个子)。”
完了,他用中文说,“我爱你!”
他把两句话黏在一起了,中西合璧,一气呵成。我搞不清他到底是表示爱我还是爱我像个巨人?
他说爱大个子,我相信。
他说爱我就太孩子气了。
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爱上一个不回家的陌生人!哪怕他说在r酒吧就卯上我,是一见钟情,暗恋很久,我也不信。身为一个小盖,多半是仰慕帅哥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他想知道作为偶像的帅哥,到底有多大本钱,多大能耐,周身上下到底有多少谜可以去探寻、去发现、去迷恋、去惊叹?他们太容易把瞬间发生的、异常迫切的“求知”当作是爱的本身。他们想,爱不就是把一件想要的东西紧紧抓在手里吗——真真切切地去感受,解除一切未知?就像你想尝试什么是辣,于是,奋不顾身,试着去咬全世界最辣最辣的纳加椒,顿时,你的舌尖和味蕾,被80万的“史高维尔”结结实实地刺激到,以至于眼泪鼻涕哗哗直流,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即便如此,你也感觉幸福满满,因为你的求知欲得到了最真实的满足。
在他们的世界里,爱就是一种行为。尝辣行动。
没有一个盖相信一种思想、一种意念、一种感觉可以称之为爱。
他们不接受爱是一种精神游戏,是可以通过脑电波云连接来完成的。
爱,绝不是虚幻的,它在他们的心目中就是结实的攥取和真实捕获。手到擒来,有枪乃大。
倘若爱如浮云,而不是一把抓在手里可感觉可把玩的武器,那么,普天下的盖,有什么理由冒着与全世界为敌的苦难,下大力气去实地追捕,而不是躲在自己的安乐窝里作云上操作呢?
当塞尚终于追踪到我并捕获到我,或者说,抓到我私藏枪支的确凿证据时,他被那种满当当攥握的真相所击晕,因而,毫无顾忌大言不惭地对我说出了“爱”这样一个字眼。
我只当是他爱我是因为它符合他对偶像的全部想象。
我要真相信那是一种精神结晶,超越物质,超凡脱俗,那就太神经了!
小塞尚幸福得忘乎所以,这让我有惊到。我使劲回避,他有懂,于是只在那黑暗中较劲,抑或说博弈。
我见他在黑暗里没头没脑、上下其手地寻摸着可以下嘴的地方,心想,这样不行,这样下去算怎么回事?
于是推开他,嘱咐他不要出声,在安全梯这儿等我一会儿。
我再次来到公寓门前,按响门铃。
我想,无论谁给我开门都行。
我连续按了大约三次门铃,后来,来开门的是jackson(杰克森),就是那个“海龟”新寓友。
杰克森睡意朦胧地说:“这么晚啊?”
我说,嗯,和朋友喝了一杯,是有点晚。
“没带钥匙?”
是,我说。麻烦到你哦。
他说:“这倒没什么,往后记得带就好。”
我们寒暄了两句,各自回屋。
进屋后,我在门后呆了片刻,连灯都没开。
后来,我意识到起居室不再有人,一切归于宁静,便开门出来,蹑手蹑脚来到楼层过道。
塞尚还在安全梯转角的黑暗里。贴墙,像一个暗哨卫兵。我摸了下他脸,悄悄把他带进了我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