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千万别错过读那封信 (第2/2页)
frailty,thenameiswoman!
我在我母亲书房里读到这一节时,脑子里立马迸出了这一句——
“脆弱呐,你的名字叫女人!”这是莎士比亚的名句,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
我母亲有一张宽大的沙发,这是她的专属座椅,就像女皇有女皇的位置。我只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才可能享用它,许多时候是因为我书读不下去了,耐心被无情地剥蚀,才悻悻然占据那张女皇的沙发。它真是一张魔椅,盘踞其间,深埋其中,不仅能让我把一本矫情而枯燥的小说读到末尾,还居然想到了莎士比亚的警世箴言。
但我以为frailty译成“意志薄弱”更符合我心,而翻译家通常比较华而不实,只讲究文字的韵脚,其中的意思差不多就行了。
叨叨絮絮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写到这一节时,突然变得非常吝啬笔墨,他以急转直下的笔触写下几行字,呈现出故事的终局,那过程大致是这样的:
……纳斯金卡刚把手伸向迟到的年轻房客,刚要投入他怀抱,忽又转身朝梦幻家走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描述她“像风,像闪电”。
梦幻家觉得纳斯金卡像风像闪电一般朝自己走来,他还没来得及醒来,纳斯金卡两只手已经紧紧抱住了他脖子,并热情地吻了他。随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跑到年轻房客的身边,拉起他手,拽着他一起走了。
哦操,“拉起他手”!
她居然“拽着他”……就这么……走了?!蛋痛。
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不需要再写下什么。他已无力表达。
我们也无须说什么,就像纳斯金卡不需要向梦幻家作任何解释。
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倒是很用心地写了纳斯金卡在那天早晨给梦幻家的一封信:
我双膝跪求你原谅,
我欺骗了你也欺骗了我自己。
不要怨恨我,
我如今还爱着你。
就像我说过我将会爱上你,
而如今没有任何改变。
……
倘若,
你是他多好,
他是你又有多好,
我倘若能爱上两个人该多好。
哦,上帝!
……
上帝知道我现在该为你做什么,
他了解你的悲伤。
我也了解你,
既然爱了,受了委屈是不会记很久的,何况——
你还爱着我!
当时您像兄弟一样向我敞开,
那么宽宏地接受了我破碎的心,
这一切像一场甜美的梦,
在我心灵中早已升格为一种永恒的感激。
感激之情不会消失,我将无时不保留这种情感并对它忠贞不二始终如一永不改变绝不背叛自己的心,昨天……
可惜它还是那么快回到了它应该归属于那个人的身边,
你会原谅它,
因为你仍旧深爱着我。
……
仍旧爱我吧,
不要抛弃我们,
我们会见面的,
你会来看我们,因为你是我们永远的兄弟和朋友。
下星期我就将和他结婚,
他是带着深深的恋情回来的,从来没有忘记我。
我在信中提到他你千万不要生气,
你也会爱上他的,对吗?
原谅我!
最后的署名是:爱你的也是你爱的纳斯金卡。
这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原文。他原文的字里行间努力想表达纳斯金卡的矛盾、纠结、语无伦次自欺欺人以及自圆其说,他以一种机巧的方式对女性展开严厉的逼视。而我,把信笺内容作了诗化梳理,意在将女生的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更加外化,揭示得更加彻底。再说,我已经不记得原文了。
但无论如何,我劝你们一定不要错过读这封信,错过了等于错失了一个认识女人的机会。
我母亲当时要求我好好读一读这本书的时候,并没有特别指明要我重点读这封信,而我觉得整部作品最有讽刺意味、最具精神内核、最值得一读的就是这封信。
我母亲要是知道我唯一看好的只是这封信,不知道会不会气得流鼻血?
当一个人在常人无可企及的高度看透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后,他极有可能蜕变为一个盖。比如,柏拉图,比如,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柴可夫斯基、牛顿、王尔德、惠特曼、莎士比亚以及计算机之父图灵……他们都是高人,右脑发达,人中精粹。他们不是艺术巨匠就是科学巨人,他们有能力站在两-性-之爱的至高境界来解读情-爱,然后选择了不同于异性情-爱的另一种爱。
之后,我在伦敦听过一次柴可夫斯基,那是一次观看所谓男版《天鹅湖》的体验。作为对一位资深盖的朝拜,我没有去关注满台半裸的雄天鹅,只是闭目聆听充满幻像的天籁般的交响乐演奏。当时我有一种感受,柴氏不愧为参透人间爱之真谛的乐界鼻祖,他所谱写的爱之旋律超越了物种、性别、地域的界限,具有普世情怀,这种情怀非一个对爱有着深切感悟的盖所不能获得,而后人也无法达到他那样的高度,那样的境界。
再一次,我在梵蒂冈看到米开朗基罗举世闻名的壁画,震惊有加。陪同我进入西斯廷礼拜堂的是意大利博物馆的研究人员。当时我被有九个主题的宏篇巨制弄晕了,直感到眼花缭乱,不知道看了哪儿好。陪同者指着壁画的局部一一讲解给我听,其中特别说到,早在十六世纪,米开朗基罗便表现出极大的盖情结,在绘制壁画的四年间,他始终怀着同-性-爱的冲动,以至于他笔下那么多男人体栩栩如生至善至美,无不体现出极高的艺术价值。皮肤细腻、满头卷发的研究员说,“不可想象,倘若大师心中没有那份炽烈的爱和强烈的冲动,我们今天还能不能看到绘画史上的这座丰碑。”他认为,米开朗基罗是通过绘制《创世纪》来赞美自身的精神形象,这是一个仅有普通情感的人所不能企及的境界。他还特意指着一个局部告诉我,米开朗基罗以他tongxing恋者的视角,有史以来以来第一次重新解读了亚当和夏娃的故事。米氏认为,《圣经》所说夏娃偷吃的禁果,其实不是一只苹果,也不是无花果(fig)、蛇果(goldendelicious)之类的果实,而是形同果实的一个物件。他用绘画将这一独特的认识表现出来,并公诸于众。这幅伟大的壁画叫《thefallandtheexpulsionfromparadise(原罪与逐出乐园)》。陪同我的研究员说:“你看,画中夏娃的口唇正从那个物件上挪开,它们的距离是那么近,动感十分鲜明,这是所有这个主题的绘画作品没有表现过的。”当时教会受到了恶意挑唆,对壁画上那么多不加掩饰的男人体表示出权威的抵触,甚至下令另一名画匠,将所有男-性-关键部都加画上遮羞布条。但对米氏“禁果”的诠释,却充耳不闻,予以默认。教皇认为,“上帝也许真是这么说的”“米开朗基罗重复了上帝的声音”,只是人类讳莫如深而已。之后,研究人员在几乎所有的研究中都倾向于这样的表述:这种所谓“具有人文精神”的诠释,全都是出自于tongxing之爱,而米开朗基罗是这一“超乎想象的独特情怀”的缔造者,他以此为基石,垒筑起一座不可逾越的艺术丰碑。
现在,我们已无法考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性-取-向,只知道他是个癫痫病患者,间或发作的病症伴随着他的一生,这在他另一部杰出的小说《白痴》中有深刻的表现。在他颇为扭曲的人生中,《白夜》是个制高点,其中对女性的深刻剖白、冷静逼视和无情揭露,对情敌所持有的令人费解的温和态度,迫使人们不得不去审视他的立场。况且,观其一生,男-性友谊在他生活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这就让我更相信这样的说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精神气质通过一种可行的方法表现出来”。所谓陀思妥耶夫斯基独特的精神气质究竟是什么?语焉不详的表述难道不是在暗示我们,他完全有可能是一个潜行的tongxing恋者,或者被称之为“柜中人”的那种,而作品无疑是这个“潜行者”最可行的表达方式。
今天,陀思妥耶夫斯基自是再没有出柜的机会,虽然他确实在一只木匣子里……那是只长长的巨大的黑色木匣。他永远地呆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