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我想完整地拥有你 (第2/2页)
鲁超哥哥念着长长的一段对白,呼吸完全紊乱了,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这让朗读听起来更加情绪化,也更加激烈。
…………
圈套。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仁不义的圈套。
被告律师步步为营,把事情的本来面目一点点勾勒出来。他本来可以就事论事,不用这么费力,直接质询某年某月某日,你奥斯卡·王尔德是否引诱了某人,召唤他上床?再就是,哪一年的某个季节,你把某个男孩带进了庄园的空屋子,然后脱了他的衣服……然而,这么提问就不是贵族了,也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情世故和社会风尚,那是二十一世纪的电视栏目,是介绍警察破案的《案件聚焦》。那么,鲁超哥哥对这个故事断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浓厚兴趣,因为它与戏剧无关,与戏剧的审美以及曲里拐弯的对白游戏无关。
鲁超哥哥喜欢绕,喜欢戏剧性,喜欢圈套,喜欢路径由他来设定,结果由你来给出。如果说,戏剧人有什么怪癖的话,这就是。
而事实上生活确实充满了圈套。充满了“别人跟你说啊说啊,绕啊绕,最终你说,别烦了是不是要跟我借钱啊”这样的事。
当鲁超哥哥念着“我想完整地拥有你”时,他两眼那么深邃地望着我,让我疑惑说话的究竟是他演绎的律师卡森,还是一个叫鲁超戏剧人?他坚持念完后面的台词,转回到前面的话题,问我:“什么是完整的地拥有?”他问我,你能回答吗?
我一愣。靠,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当然不能说出事情的本质,虽然我完全知道什么是“完整地拥有”。我更不能用粗俗的语言来表述我已经看到的那个结果,比如说“一个身体给到另一个身体”“一具灵魂占据了另一具灵魂”,这不是我,不是被艺术循循善诱熏染了半天以至于迷失了自我的tony。然而我也不能表现得一无所知,像以往任何时候那样,傻叽叽地问“什么啊?”这时候不适合装傻,尤其不适合装萌,而是需要一个属于成年人的、两全其美说得过去的回答。
我说,是拥抱?
我觉得这个回答很好,直接,也很简洁,虽然有点白痴,是语文没学好的那种青豆孩子的回答。可“完整地拥有”从字面上看不就是拥抱吗?在考卷上,老师不能给到你满分,也不至于野蛮地打上红叉。
眼前的这位老师显然无意给你打分。他不作评判,他径直问你:“可以吗?”语音艰涩。
我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以为他会一直含蓄下去,以他艺术的面纱遮挡住真实的面容,不等到我给出明确的信息,他怎么也不会开口。
我别过头去:嗤。其实我不愿意出现这么青涩的反应。
我别过头看向另一方的理由是脑子不够用,是自然的反应。再怎么油滑的秉性,到这节骨眼,都不可能不紧张、不别过头去避开咄咄逼人的目光。毕竟是一个男生说要拥抱我。
他得到的信息却是允诺。这是一个错误的自以为是的理解。
他说:“来吧——”
我不记得他是否在我耳边说过“脱掉衣服”这样直白的话,当时我很恍惚,可能是听见了,却没有完全听进去;有可能是并没有这样的话,当时我把脑子里闪现的理解,误以为现场的说辞。但他一定说过这样的话——“任何一点阻隔都会使本来完整的东西不完整起来。”这是一句要增补到剧本里去的台词吗?听起来有莎士比亚的范儿。
他不再等我允诺,毫不犹豫地脱上衣。我猜,他一定想到,这时候如不趁热打铁,未来又不知要多说多少台词,又要多添几把柴,多绕几公里路……上身的几件,他几乎是一股脑套出来,转瞬之间就完成了。他的身上很白,没什么成型的肌肉,肚子甚至有点圆,但胸前有一些胸毛,面积铺得不是很大,但足够黑,足够让我们这些南方男生羡慕。向上套出衣服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他腋下浓密的腋毛。由于脱衣服,他把自己的发型弄乱了,他本来很注重自己的发型,但这会儿只是匆忙地捋了一下……我欣赏他捋头发的姿势。
他开始俯身解很繁琐的鞋带。解鞋带当然是过程,目的是下一步。那是双半高的皮靴,有很多的扣和很长的鞋带,脚褪出来颇为吃力,这为我赢得了一些时间。
我是看着鲁超哥哥脱完皮靴之后离开房间的。我甚至目睹了他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袜。很白很干净的那种。
当白袜踩到地毯上的时候,我闪身出了房间。
当我反手关门时,我想,他一定愣在那儿了。
…………
我在街口“星巴克”买了杯咖啡,坐台阶上喝。心绪很乱。
我为什么要把那些啰里啰唆的对白听完?这些台词本来是很矫情的,也不是那么好理解,然而,我不光听完听明白了,脑子里还闪现出对当时场景的想象……仿佛代入,有现场感。
后来我又努力去回想,那一切是如何过渡到鲁超哥哥弯腰脱鞋子的?如果不是鲁超哥哥费劲地解鞋带,如果他那天没有穿那双特别麻烦的短靴,穿的是一双轻便的鞋,或者他不忙着脱自己那双既重又笨的鞋,而是先来解决我,哪怕只是卸掉我一只鞋,也许,我就不能够离开屋子了。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着走出屋子走上大街的可能性毕竟很小。如果,一切“如果”都能成立,那么,此时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怎样一个局面?我有点不敢想。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机会稍纵即逝,如同一只抹了油的老鼠,扑哧就从手里滑脱了。那天,要脱我的鞋太容易了,我既没有鞋带,也没穿袜子,只需要一个稍稍激烈些的动作,比如推我一下,也许我就光着脚站在他跟前了。那样,逃也难。不逃,我自己也有了理由。狼狈地逃,光着脚,提着鞋,我做不来那样的事。
我汲一口咖啡,看着自己的鞋,不禁一笑。
不要了,我对自己说。这是让咖啡润过神经后冷静的思考。
这一切过去也就过去了,多少个孤独难耐的夜晚,不都过来了吗?多少个危险相处的瞬间,我们不都安全渡过了吗?从此岸风平浪静地驶向彼岸。坚持一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回头看看steven的事,还有姜申的事,就因为船在湖中央搁浅,没有顺利地登上彼岸,给自己造成多大麻烦啊,心都要碎。当时有万劫不复的感觉。尤其是steven的事,差点闹出人命来……许多事,冷静之后想,比起那几十分钟甚至只是几分钟的激情,多少有点得不偿失。
我叹了口气,心情稍稍舒松了些。
我用电话定了餐,然后晃着身子懒洋洋地回公寓去……
我回到公寓时,鲁超哥哥已然离开,阳台门敞着,晚风吹进来,窗帘呼啦啦拂过半个屋子,惊扰着原有的宁静……
桌上有他没带走的剧本,被风翻开的那页,有彩笔划过的修改的痕迹——
卡森:……你难道不认为你笔下的道林·格雷是一个具有腐化影响的人?(此地,鲁超哥哥将“腐化”两字字划去,改为“腐蚀”。对于当下的汉语来说,“腐蚀”两个字似乎更容易理解。)
奥斯卡:我并不认为一个人可以影响到另一个人,我甚至不认为世界上有什么坏影响。
卡森:一个男人永远不会腐化一个年轻人?(此地,鲁超哥哥同样作了如上修改,但我觉得过于现代的词汇,未必适合这部剧。)
奥斯卡:我想不会。
卡森:倘若恭维一个年轻人,告诉他很美,你觉得这会腐化他吗?(倘若此地同样作出修改,我觉得更加词不达意。不知出于什么考虑,鲁超哥哥在此地并没有做修改。)
奥斯卡:不会。你必须记住,卡森先生,生活和小说是两回事。一句恭维的话不足以让一个青年堕落。
卡森:这要取决于你怎样定义堕落。
奥斯卡:当然,还要取决于你怎样定义生活。
……“tony!”小昊在门口叫我,问我晚饭打算怎么吃?
沉思中的我有被惊倒。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一个剧本,朋友忘在这里的。
我随手将剧本扔在书报筐里,说,我叫了外卖了,两人份的。
“太好了!知道你心里有我。”
没有预谋,没有圈套的生活真好,连风都是和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