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白坟碑(九) (第1/2页)
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被黑衣人打开的窗口外多了两张脸, 目光幽幽,正看着他们。
迟迢吓了一跳,试探道:“非亦?”
非亦瞥了眼窗台上的花束, 几乎要呕出血来:“我把老家留给你, 你就是这么帮我看家的?!”
那些花他养了几百年, 有几株异常珍贵,天上地下都找不到第二株。
好家伙,都在眼前了。
迟迢一株没落,把它们全折了下来。
他刚回魔宫,怕打草惊蛇,就直接过来找应向沂和迟迢了。
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迟迢给他准备的大惊喜,他那几株价值连城的花和其他花杂乱的捆在一起, 被扔在窗台上。
迟迢不服气:“我看的不好吗?我还给你抓了两个贼呢!”
迟迢把人打晕了,和应向沂一起把黑衣人捆了起来,窗外的两个人也趁这个工夫进了房间。
迟迢睨着来人愣了下, 哈哈大笑:“非亦, 你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应向沂也憋不住,露出一丝笑来:“魔尊是去出了个家吗?”
人还是原来的人,脸还是那张脸,但头发没了, 仔细看,眉毛也没了。
总而言之, 能看得见的毛发都不见了,整颗脑袋锃光瓦亮,光滑程度可比电灯泡。
非亦黑了脸:“笑够了吗?”
迟迢没搭理他,趴在应向沂怀里笑得直抽抽:“哈哈哈哈你的头发该不会是被火烧没了吧?”
非亦:“……闭嘴!”
迟迢眼睛都笑眯了:“噗哈哈哈还真是啊, 别人出家剃度,你是‘殉情’剃度,六界独一份儿!”
应向沂抿住笑,清了清嗓子,语带歉意:“迢迢还是个孩子,玩心重,别介意。”
近千岁的孩子,我呸!
非亦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俩,摸了摸耳朵,满脑子都是“殉情”两个字。
他用余光观察着身后的人,心里怅然若失。
应向沂体贴的挑开话题:“此去事情可还顺利,有没有受伤,后面的是六殿吗?”
非亦随意地点点头,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人。
那人披着斗篷,戴着面具,捂得严严实实,见不得人似的,眼睛含着点零星的笑意,时不时瞥一眼故作不在意的非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应向沂扶着迟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这位,是……魔祖吗?”
如果是六殿的话,就不用捂得这么严实了。
非亦应了声,目光柔了几分:“嗯,师尊还没有彻底恢复,需要休养一段时日。”
应向沂表示理解:“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可是那日跳下流火渊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将迟迢扶到床上,倒了两杯茶,分别递给两个人。
东祝接过之后,转手又递给了非亦。
“具体的事情和我们之前猜测的大差不差,白虎体内封印着师尊的一部分力量,那日它受了伤,力量外溢,回到了师尊体内,使得师尊想起了所有的事。”
非亦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东祝,后者点点头,他才继续说下去:“流火渊连通着不死城,当年我将师尊葬进流火渊里,也是辗转送他去到不死城。六殿的身体被渊火焚毁之后,师尊的元神就和他自己的身体融合了。”
他省略了很多东西,应向沂听得一头雾水:“可是你当年葬的不是骨灰吗?”
哪里来的身体?
非亦动作一顿,暗骂迟迢可真是找了个好道侣,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偷偷摸摸地看向身旁的东祝,得到对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支支吾吾:“这个,嗯……说来话长。”
“那长话短说不就好了。”迟迢笑得脸都红了,懒洋洋地靠着应向沂的胳膊,“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蠢事,不敢说吧?”
真他娘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应向沂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迟迢擅长刨根问底。
非亦暗暗腹诽,将两人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
东祝盯着不准备回话的徒弟,语带戏谑:“他葬的是骨灰,所以我现在还在恢复当中。”
这熊孩子还私藏了一小瓶骨灰,如果那日没有跟着跳进流火渊,他还复活不了。
他的计划被破坏的差不多了,但非亦身上恰好存在很多巧合,以至于一切都刚刚好,达到了他预设的结局。
迟迢一拍脑门,想起件事来:“那只阴灵小白虎呢,该不会被烧死了吧?”
好歹是白虎族的遗孤,他作为妖尊,自然得问上一问。
“没死,好好的。”非亦从储物法器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毛团子,“师尊的力量被剥离后,它体内只剩下阴灵的力量,为防它发狂,师尊在它体内封了个佛家的物什,用以压制凶性,然后它就变回幼儿期了。”
非亦把毛团子塞给迟迢:“你们妖族的东西,交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迟迢皱着眉头,揉搓了一把小毛团子,就把它丢给应向沂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奚落道:“你以前可没这么尊师重道,现在怎么一口一个师尊了?”
“本来就是师尊,不叫师尊叫什么?”
以前不懂事,只能在醉梦里叫,现在有了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
更重要的是,除了这个他不知道该叫什么。
明明已经猜到了对方的心意,自己也有同样的感情,偏偏不知该怎么表明。
跳下流火渊后,两人一起去了不死城,故地重游感慨万分。
时间沉淀了厚重的情感,非亦不敢提及当年,东祝也没敢问起过去的千年岁月。
所以两人现在处于一种暧昧的氛围之中。
说出来太矫情了,只能将一切都交给时间。
非亦不耐烦地催促:“你们抓了个什么人,审过了吗?”
“看见你们太惊讶,都忘了这家伙。”迟迢跳下床,将黑衣人拽过来,“偷东西偷到本尊头上来了,胆子不小,我倒要看看,你是谁……百里舒?!”
面巾之下,赫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东祝拥有六殿的记忆,也认识百里舒。
四人略有惊诧,齐齐盯着被捆起来的百里舒,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疑问:谁派他来的?
东祝思忖道:“不是一殿。”
应向沂扬了扬眉:“这几次见到九宝阁阁主,都只有一殿在身边,确实没有其他人。”
当时在云海秘境中,他们上岸后,百里舒与一殿都不见了,他们下意识就将两人当成了一块的。
非亦语气微妙:“百里舒和他们不是一伙的话,那和谁是一伙的?”
他们之前推断,是百里舒害死了杜临昼,又假意混在他们之间,拿走了酒窖上的石碑法阵。
由于百里舒听命于九宝阁阁主,所以九宝阁阁主是云海秘境中的幕后凶手,他杀死了清垣仙君和杜临昼。
可东祝说,百里舒不是一殿他们派来的。
这一点和他们原有的推断相悖,证明他们之前的猜测有可能全都是错误的。
应向沂苦笑:“恐怕还有其他被忽略的势力,他隐藏在暗处,命令百里舒给我们造成错觉,让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九宝阁阁主身上。”
迟迢坐不住了:“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九宝阁阁主不是幕后凶手,那家伙分明与此事有关,他说的那些话……他就是个疯子!”
“你先别激动,九宝阁阁主与此事有关是确定的事,我也不相信他是清白的。”应向沂想到他的诡异笑容和话语,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是除了他,还有另一只手,在悄悄推动我们和他的矛盾,想坐收渔翁之利。”
非亦附和地点点头:“没错,可惜他没想到,我师尊回来了。”
东祝的到来,直接排除了一殿的嫌疑,也令他们把视线放到其他地方,也才发现了之前忽略的细节。
更大的谜团浮出水面,在暗处还隐藏着一只手,这个发现令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迟迢狠狠踹了几脚百里舒,又气又憋屈:“所以我们都被这家伙耍了呗。”
他本就不喜欢百里舒,这几脚没收着力,踹得人闷哼出声,悠悠转醒。
应向沂怕他把人踹死,拖着百里舒去一旁审问。
非亦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没了头发后很不习惯,凉嗖嗖的,他总会下意识去摸:“你和九宝阁阁主有什么过节吗?”
迟迢掀起眼皮:“为什么这么问?”
“你说呢,你整张脸写满了想弄死他,一看就知道你俩有事。”非亦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落在应向沂身上,压低声音玩味一笑,“你和那九宝阁阁主之间该不会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迟迢一脸嫌弃:“……你的脑子是和头发一块被烧掉了吗?”
非亦啧啧:“甭装了,看你那副心虚的模样,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过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别人插不进话去。
东祝听了一会儿,悄悄起身,在房间里逛了一圈,好奇地打量起桌边的木偶人。
夜明珠和蜡烛胡乱摆在桌子上,莹白和昏黄的光晕重叠在一起,在木偶人身上投下散乱的光斑。
木偶人的一只手被卸了下来,随意的放在旁边,脖颈和下巴上有很多剐蹭的痕迹。
一看就被粗暴对待过。
木偶人做的并不太精致,不过制作它的人很用心。
头颅是一整块的,头发是很多刀雕刻出来的,虽然线条不算流畅,但也能看出花了很多心思。
东祝抚着木偶人的下巴,顺着它的头骨线摸了一圈,指尖停在炉顶正中央的位置,眯了眯眼睛,缓慢地摩挲了几下。
百里舒闭口不言,应向沂问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也不再浪费时间。
见东祝在研究木偶人,他凑过来看了一眼:“这是在黎长思,也就是九宝阁阁主的衣冠冢里挖出来的,我们还没发现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东祝收回手:“是用桐木做的,桐木是天上天特有的木种。”
应向沂愣了下,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这东西是从天上天来的?!”
东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出了多重要的线索,又拿起纸张掩盖下的坟碑,端详起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迟迢和非亦听到动静,也跟了过来:“什么天上天?”
应向沂把听到的事说了一下,三人心情复杂,看着东祝的眼神也愈加微妙。
迟迢捅捅非亦,怂恿道:“快,去问问你师尊,还知不知道更多的事情。”
应向沂也投以期待的目光。
没办法,他和迟迢都对东祝不熟悉,对方身上又有魔祖的光环,敬畏之情令他们不敢贸然搭话。
非亦被看得头皮发麻:“我试试吧,不保证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他踱步到东祝身旁,讷讷地叫了声“师尊”,后者随口应下,视线完全没从坟碑上挪开。
应向沂和迟迢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谁知等了半天,也不见两人有什么互动。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一对吗,怎么看上去比普通的师徒还要陌生?”
“那流火渊的火焰该不会有焚毁七情六欲的作用吧?”
“要不就是经历千年,魔祖看不上非亦这蠢徒弟了,所以才懒得搭理他。”
迟迢叭叭叭说了一堆,应向沂无奈失笑,正想开口,就接收到一道不善的目光。
非亦磨了磨牙,气得够呛:“背后议论别人,能不能小点声?”
那么大声,生怕他们听不见是吧。
“我们这就离开。”应向沂干笑,为了套出线索,拉着迟迢往房间外走。
小白龙不想错过好戏,死死地扒着房门:“不走不走,我以前没少当着非亦的面骂他,现在不过议论议论罢了。”
非亦:“……”
看把你嘚瑟的,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似有若无的冷意扩散过来,应向沂浑身一哆嗦,抬眼看过去,对上了东祝的视线。
东祝什么都没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应向沂暗道不妙,迟迢这缺心眼的挤兑徒弟,怕是惹到人家师尊了。
应向沂手上用力,强行将人拖出了房间:“迢迢乖,我们出去看星星,聊聊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
迟迢:“……?”
房门关上,气氛变得安静起来。
东祝掂了掂手里的坟碑,冷不丁道:“你的七情六欲被渊火烧没了吗?”
非亦懵了:“什么?”
“我也没看不上你,你怎么一副不乖乖听话就会被我抛弃的样子?”东祝歪了歪头,嫌弃道,“不过你确实挺蠢的。”
活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格,活死人无法离开不死城,被强行带离,他们也不会有命格。
想要让活死人完全脱离不死城,只有一个办法:将另一个人的命格替换给他。
东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神君成功为爱人修改了命格,他效仿行事,把自己的命格换给了非亦,使得非亦彻底脱离了不死城。
他本不是活死人,强行替换命格后,无法适应不死城的影响,躺了大半个月才堪堪恢复。
诚如他所说,这六界之中没人能伤得了他,让他受这么重伤的只有他自己。
交换命格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重塑一份命格,这件事的风险很大,比修改命格的成功率还低,纵然是神君也没有把握。
送出骨杖十三的时候,东祝抱了必死的决心,所以他没有将这一切告诉非亦。
他将自己的修为藏在妖界的白虎族遗孤身上,有神君的封印加持,这份力量不会被别人窃取。
这也是他在从白虎族回来后,身体越来越衰弱的原因。
在神君与一殿的帮助下,他先后在神界与冥界重生,这是重写命格的必经之路。
不让非亦去神界与冥界,也是怕横生枝节。
只不过他的徒弟太不听话,最后还是去了,还将自己弄得很狼狈。
他不喜欢看到非亦狼狈的样子。
在神界的躯壳中保留着他的一份意识,当发现自己成为饵后,东祝果断选择了自戕于世。
如果非亦因为他出了事,那这一切的谋划就都没了意义。
但因为自杀,在神界的经历还不完整,幸得一殿的帮助,东祝被救了回来,同时也失去了关于这一切的记忆。
在一殿的安排下,东祝寄居在一名普通阴差的身上,成了六殿阎罗,被好好保护起来。
重写命格的最后一步九死一生,一殿不愿意让东祝冒险,便一直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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