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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莹电子书 > 如何迎娶一条男龙 > 第84章 白坟碑(五)

第84章 白坟碑(五) (第2/2页)

东祝受伤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非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匕首掉到了地上,发出冷硬的响声。

本就没睡沉的人睁开了眼,一双黑沉的眸子静静地盯着他,好似乌云压城,又若黑潮迭生,过了许久,才恢复静寂。

东祝的呼吸轻,声音也很轻:“又手抖了?”

看样子这次舍不得的更厉害了,还没近他的身就握不住匕首了。

于非亦而言,不知是好是坏。

但对他来说,终究有些得偿所愿的欣喜。

非亦沉默地走过去,踩到匕首的时候,碰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停在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平躺的人,这才看到清淡的药香之下,藏着一张多么苍白憔悴的脸。

他的身体如树枝抽条,一按下生长的开关,就窜了出去,现在已经像个半大的青年了。

配上那双总是藏着很多心事的眼睛,也更加和谐了。

非亦微微弯下腰,脊骨几乎折断,他伸手按在东祝的胸膛上,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伤了你?”

本是想调侃一番的,但出口才发现,话音抖得厉害,藏着显而易见的恐慌。

东祝微怔,倏忽便笑了。

不死城的人身上没有热度,他的小徒弟态度和体温都一直像一块冰一样,可现在放在他心口的手却是温热的。

冰在融化。

无论是他对他的态度,还是他身上的温度。

“你师尊是魔界至尊,谁能伤得了?”

回答像是反问,非亦知道,这是他不愿意说的意思。

理当识趣一些,就此打住,可血上心头,话到嘴边,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是天上天的神君?还是神界的人?亦或者是仙宗十四州联手?妖界四族合谋?冥府……”

东祝静静地听着,听他将六界都数落了一番,好笑地舒出一口气:“为师在你心中,人缘就差到这种地步了吗?让六界都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嗯?”

非亦手上用力,恶狠狠地摁了一下:“我在好好问你,你别拿些有的没的搪塞我!”

东祝闷哼一声,眉心紧蹙,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非亦怔住,这才意识到自己按疼他了,仓皇地拿开手,手足无措:“你,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有没有事?”

东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缓过来之后,他支起身子,倚靠着床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说是少年已经不合适了,如今的非亦大概与东祝差不多高了,时间停滞所沉淀下来的气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很可靠的青年。

他一直没有说话,非亦有些耐不住性子:“我长高了,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东祝玩味一笑:“长高了,变成大人了,翅膀硬了,就敢夜闯师尊的寝宫了?”

非亦时常觉得,他和东祝说不明白。

这魔头装疯卖傻的功夫奇高,世间无出其右者,无论何时,都能用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面对所有人,让别人跟从他的引导。

非亦心里憋着气,又不敢动手,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这重伤脆弱的魔头给弄死。

小徒弟变成了大徒弟,垂头丧气的模样却一点都没改变,别扭又委屈,如果再红了眼圈,就更像受欺负的稚童了。

东祝见不得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无奈失笑:“你若想为我哭丧,委实还早了些。”

非亦:“……你还是闭嘴吧!”

东祝不想说的事,谁都问不出来,非亦放弃了,回头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又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

他一言不发,闷着头把玩匕首。

非亦的手很灵活,匕首在他手指间翻来翻去,好似一只翩跹起舞的银色蝴蝶,飞上飞下。

东祝被那锋利的寒光刺了眼,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快把这神通收了吧,别一个想不开,又将这玩意儿捅进为师的心窝子。”

非亦手一顿,指腹抵着匕首的刃,一阵刺痛:“怕我趁人之危,动手杀了你?”

东祝咂摸了一下,摇摇头:“死不死的不是大事,就是这玩意儿看起来怪凉的,插进身子里一定很冷,我不喜欢凉的东西。”

东祝好热,从他时常去流火渊旁坐着就能看出来。

非亦沉默地收起匕首,指腹上的血口刺痛,他用指尖重重地捻了两下,带着一股子狠厉:“死不是大事吗?”

“世间万物,终有一死。”许是想到非亦出身不死城,东祝又补充了一句,“不死城已经是过去了,现在你我都不是例外,总有一天要死的。”

粘稠的血液被摁在手指间,非亦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色,只是声音有些沉:“你是要死了吗?”

东祝张了张嘴,突然皱起眉头,一把抓过他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血腥气被药香遮住,他又精神不济,是故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

非亦掀起眼皮,幽深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他:“如果你因为我死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他的瞳孔是正常的黑色,此时竟凝出一点浓郁的紫,透着丝丝邪气。

身为魔祖,东祝瞬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非亦入魔了。

将非亦带出不死城,到现在也有一年多了,虽然常常以师尊自称,但在修炼上,他确实没有教授过非亦一星半点儿。

凡人的一生很短暂,但也可以过得有滋有味,东祝以前去人间游玩,常常会羡慕,身居此位身不由己,如果能做一对普通的眷侣,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尝试着为非亦规划短暂又快乐的一生,却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遇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非亦入魔了,他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普通的凡人。

有的人生来就是魔族,而有的人则是因为各种原因入魔。

前者因为自身条件不错,修炼的道路也很广阔,后者却是逆天而行,很容易走火入魔,一命呜呼。

依靠心魔修炼本就不是正途,细数魔界历史,入魔者也有修炼到很高境界的人,但他们无一不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东祝罕见的惊慌起来,掐着非亦的手腕,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身体虚弱,魔祖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手腕上被捏出一圈淤痕。

很疼,但非亦很快活,笑得如释重负,对着面色惊慌的东祝,叫出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声“师尊”。

东祝之前的想法没错,如果不是被困在不死城,非亦定会早早扬名六界。

他的天赋奇高,入魔之后修炼得更加得心应手,修为一日千里,一个月内接连突破三重境界,震惊了整个魔心城。

此事渐渐传开了,整个魔界都知道魔祖收的那个废物徒弟不废物了,修炼速度颇有赶超魔祖的架势,或将成为第二个能与魔祖东祝并称的天才。

东祝在折云宫休养了半个月,便痊愈了。

神君为了救心上人,想办法为他改了命格,成功之后特地邀请几个好友去天上天一聚。待在魔界也是心烦,东祝索性去天上天散心了。

这次聚会之后,神君要闭关休养,他们戏称神君的心上人是个小祸水,引得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几人相熟,也问过神君为什么要这样做,对方只是笑而不语。

席上推杯换盏,东祝喝了个烂醉,是被那位老古板朋友送回魔界的。

两人到魔界的时候,适逢非亦再次突破境界,雷劫声势浩大,朝着魔心城劈下去,直接将醉酒的东祝给劈清醒了。

他着急忙慌地冲过去,连老朋友都没顾得上安顿,奔着雷劫聚集的地方而去。

非亦坐在流火渊旁边,有条不紊地应对着雷劫。

结界之中,少年面容坚毅,周身邪气四溢,眼睛几乎变成了纯粹的黑色,眉心魔纹蔓延,力量已经比东祝想象中还要强了。

东祝怕打扰他,没敢走近,隔着一道流火渊,静静地注视着他。

天上劫雷,地上流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舔吻着东祝的衣袍,衬得他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即将出鞘见血。

冥河底降生的人没有姓名,日后继位的称号就是他们的姓名,东祝那位不愿继位的友人是未来的冥府掌权者,将成为一殿阎罗。

他追过来,看到隔着一道流火渊的两人,惊诧不已。

东祝修逍遥道,无牵无挂自能所向披靡,他认识东祝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模样的他。

凝重,阴沉,偏执……几近走火入魔。

一殿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你生了心魔?”

东祝眼睛不眨,注视着火焰后的身影,苦笑一声:“今日聚会时问的问题,我好像知道答案了。”

神君为什么要折自己的力量,去改一个人的命格?

他明白了。

东祝长出一口气,似是释然:“世间哪有逍遥道,遇上情之一字,终不可敌。我这逍遥道停滞多年,不见进步,此番怕是彻底得不了逍遥了。”

非亦成功渡劫,力量有了很大的提升,虽还无法与东祝匹敌,但也成为了魔界中的佼佼者。

随着修为的提升,他的心魔也更深了,除了修炼,他整日都黏在东祝身边。

东祝的话要多一些,但从天上天回来之后,东祝就愈发沉默了,非亦询问未果,两人之间愈发沉默,常常是对坐不言。

非亦隐约觉得东祝怪怪的,尤其是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东祝时常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有心找个机会问问,特地在一天晚上准备了酒,想邀请东祝共饮一杯。谁知不凑巧,当天下午东祝接到传信,神色凝重地离开了魔界,多日未归。

再有消息传来的时候,便是天上天的神君大闹妖界白龙族,强行掳走白龙族的小殿下,想夺取他的生命救自己的心上人。

妖界,神界,冥界被神君搅了个天翻地覆,在传闻之中,神君还胁迫了神界的花神,冥府的阎罗继承人以及魔界的魔祖。

世人皆道神君昏聩放肆,但非亦清楚,那不是胁迫,他们几位都是心甘情愿相助的。

东祝回到魔界后,整个人疲惫不堪,整日里窝在折云宫里,也不出去乱逛了。

非亦知他为友人忧心,不想惹他心烦,便减少了去折云宫的次数。

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在折云宫外站着,隔着宫墙,无声地瞧着那个能牵动他心绪的人。

要让非亦说的话,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不知道自己对东祝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所修之道有点像东祝的逍遥道,是故他从来不会委屈自己,都是顺着心意施为。

又过了几个月,白虎族动乱,使得人间生灵涂炭,神君率天上天长风军入妖界。

动荡平息,但神君失去了音讯,一直到第七天,消息传到了东祝耳朵里。他从折云宫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进了妖界。

非亦常常站在折云宫外,发现了他的离开,悄悄跟在后面。

白虎族内不仅有长风军,还有其他三族,加之非亦不敢靠的太近,便只守在外面。

当天夜里,神君携长风军回归天上天。

除了非亦,没人知道东祝曾经去过白虎族。

在那之后,东祝回折云宫躺了几个月,好似受了很严重的伤一般。

非亦嗅着从折云宫飘出来的药味,心中恨意横生。

是长风军?还是妖界四族?

他无法清楚的感知到,自己想杀了重伤东祝的人。

四族之战浩浩荡荡,席卷了整个六界,人人自危。

非亦并不关心外界的事,他正焦头烂额,忙着应对那位没教过他一星半点儿的便宜师尊。

东祝走火入魔了。

修逍遥道,无求无畏的魔祖生出了心魔,还走火入魔了。

太奇怪了。

似乎在东祝第一次从冥界回来后,他就变得很容易受伤,而今还走火入魔了。

非亦忙得没心思去思索其中的缘由,他开始留宿折云宫,整日整夜帮东祝疗伤,帮他平息身上暴涌的魔气。

东祝的意识一直不怎么清明,偶尔清醒过来,也是让他不要白费功夫了。

非亦急火攻心,终于累倒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靠在东祝怀里。他的师尊满头白发,含笑看着他,仿若他们在不死城初见的那一天。

他已经比东祝高了,看着面前瘦削的人,恍惚之间,无法将对方和那个意气风发的魔祖联系到一起。

“我的逍遥道已破,修为尽散,会死的很难看。”东祝摸了摸非亦的指腹,被匕首划出来的伤痕已经看不出来了,“太丑了,我不喜欢那样。”

非亦是敏锐的,瞬间就猜到了他没有说完的话,红着眼睛吼道:“你想都别想!”

他像一只困兽,愤怒地嘶吼着。

东祝仍然笑着,费力地抬起手:“已经比为师高了,长大了。”

非亦沉默地弯了腰,让他摸到自己的头:“师尊,师尊……”

他叫了很多声,仿佛要把过去的都补上。

东祝一声一声地应着,俯身环住他的肩膀,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到无法察觉的吻:“让我成为你的荣耀,好吗?”

非亦的手从来没有这么抖过,东祝握住他的手:“不要抖。”

你一抖,为师就舍不得了。

匕首被牵引着送进他的心口,鲜红的血渗出来,浸湿了衣衫,染红了他银白的发丝。

非亦咬紧了牙,视线模糊,发出悲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为什么要让我亲手杀了你?

“为师……咳咳有件东西要,要留给你,对不起,对不起……”

乳白色的光晕从东祝身上飘出,凝在半空之中,组成十三根长短不一的骨杖,它们不停的发出悲鸣,被牵引着飘向非亦。

骨杖十三,东祝的本命法器,非亦曾经好奇过的东西,如今成为了东祝送给徒弟的最后一件礼物。

“将我……葬入流火渊吧。”

非亦闭了闭眼,识海之中的骨杖十三又开始嗡鸣了:“我将他的尸骨焚烧,依照他的话,将他葬进了流火渊中。”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方式,是因为他的私心,他偷偷留下了一小瓶骨灰。

“可惜在他离开之后,我才意识到对他有情,没来得及告诉他只言片语。”

应向沂与迟迢说不出话来,既觉得悲恸,又觉得唏嘘。

这段故事并不完整,缺少了东祝衰弱的真相,他们无法想象,非亦是怎么捱过漫长的岁月,一遍遍回忆锥心之痛,以寻找蛛丝马迹。

在仙界初见时的魔尊,骄恣荒唐,一点都不像描述中的非亦,反而像极了那位逍遥自在的魔祖。

应向沂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大抵就是你死之后,我活的越来越像你了吧。

非亦长出一口气:“我一直怀疑,他的衰弱与我有关,我从活死人变成正常人,肯定要付出代价,他替我承受了这份代价。”

千年的时间,足够想清楚很多事情,他懂得东祝只言片语中的关怀,也明白他的师尊定然对他有着同样的感情。

所以他绝不会放手,即使他们之间的缘分生不可求,死不可求,他也要强求。

“而今他的记忆在恢复,我想帮他。”非亦心中烦躁不安,“他不相信我,也不想记起曾经,他不愿意让我帮他。”

他怕六殿出事,怕好不容易找到的师尊再次消失,他等了千年,实在等不下去了。

应向沂安慰道:“你先别急,东祝当年能瞒天过海活下来,又在冥界复生,一殿定然参与其中,知晓一切。他愿意让你带走六殿,肯定是相信你能找回东祝,一定会有办法的。”

迟迢点点头:“说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一殿为什么特地把那小虎崽留下,你说东祝曾去过白虎族,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应向沂摸了摸下巴:“确实,那小虎崽子是被神君封印的,我身上有神君的力量,它会亲近我很正常,可它为什么亲近六殿呢?”

“此事定然与东祝有关,他去白虎族,一定做了什么。”

三人对视,觉得找到了突破口。

就在这时,房间里爆发出一阵白色亮光,惊呼声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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