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狼群 (第2/2页)
马为云的脸又红了红,苦笑道:“冷香小筑是兄弟你的故居,我本不该让别人住进去的,可是……可是……”
贺文海截口道:“那地方能得美人青睐,正是蓬荜生辉,土木若有知,只怕也要乐不可支了,绝不会再让我这痨病鬼再住进去随地吐痰的。”
他目光炯炯,凝注着马为云,微笑着又道:“可是,这位宁姑娘和大哥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马为云干咳两声,道:“她是宁铃在普陀上香时认得的,两人一见投缘,就结为姐妹,正好像兄弟你和我的情况一样。”
贺文海似乎怔了怔,道:“她的父亲难道就是我方才在门外见到的那位大管家么?”
马为云苦笑道:“你想不到吧?其实谁也想不到那种父亲竟能生得出她那样的女儿来,这就叫乌鸦窝里出了个凤凰。”
贺文海道:“那位‘铁面无私’李大爷难道是去约帮手来保护她?李大爷如今难道也变得怜香惜玉起来了?”
马为云似乎并未听出他话里的讥诮之意,道:“李老大除了要保护她之外,更想趁这机会除去‘人魔’,何况,中原武林的世家巨族已出了笔为数可观的银子来缉捕人魔,这笔银子现在就存在我这里,若有什么失闪,这责任只怕谁也承担不起。”
贺文海听到这里,方为之动容,失声道:“大哥为何要将这担子背下来呢?”
马为云叹了口气,道:“既然有了担子,就得有人来挑,兄弟你说对不对?”
贺文海沉默了半晌,喃喃道:“现在已是三更了,人魔今天晚上会不会再来?”
他忽然长身而起,道:“李大爷还未回来,各位的酒既然喝不下去,我还是趁这时候到四下去逛逛,也好去探望探望那些老友梅花。”
马为云皱眉道:“兄弟你想探望的只怕不是梅花,而是人魔吧?”
贺文海笑而不答。
马为云皱眉道:“你定要去孤身涉险?”
贺文海还是笑而不答。
马为云凝目望了他半晌,忽然大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你若决定要做一件事,那是谁也拦不住的,何况,人魔若知道你贺大侠在这里,只怕就不敢来了!”
后园中梅花仍无恙,仿佛比十年前开得更盛了,但园中的人呢?人纵然也有梅花那一身傲骨,却又怎禁得起岁月的消磨?花谢了还会再开,但人呢?人的青春逝去后,还有谁能再追回?
贺文海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远处楼头的一点灯火,十年前,这小楼本属于他的,楼中的人本也属于他的。
但现在,这一切也都随着青春而去,是永远再也无法追回的了,现在他所剩下的,只有相思,只有寂寞。
相思虽苦恼,但若不相思,他只怕已无法再活着。
踏过积雪的小桥,便是一片梅林。
梅林中也露出小楼一角,这正是贺文海昔日读书学武的地方。这小楼与远处那小楼遥遥相对,雪霁的时候,他只要推开窗户,就可以瞧见对面小楼那多情人儿的多情眼波,也正在向他凝睇。
但现在……
情到浓时情转薄”,贺文海长长叹了口气,抖落了身上的积雪,黯然走过了小桥,踏碎了桥上的积雪。
后园中寂无人影,也听不到人声,三更后正是梅花盗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时候,还有谁愿意逗留在这里?
贺文海缓缓走向梅林中的冷香小筑。
他倒并不是想去探望那位绝世的美人宁云,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宁云也绝不会还逗留在这里的。
他只不过忍不住想去看看他昔日的故居,人在寂寞时,就会觉得往日的一切都是值得留恋的。
就在这时,静寂的梅林中,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贺文海整个人立刻变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懒散的身体里已立刻充满了力量,狡兔般向笑声传出的方向扑了过去。
他仿佛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只不过呼声很轻。
接着,他就看到一条白色的人影从后面逃走,却另有一条黑色的人影迎面向他扑了过来。
这人的身形异常高大,来势更快得惊人,人还在两三丈外,已有一种凌厉的冷风直*贺文海的眉睫。
贺文海立刻就发觉这人练的是一种极奇诡阴森的外门掌力,而掌力之强,已无疑是武林中的一流人物。
人魔!
难道这人就是人魔?
贺文海并没有硬接这一掌,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从不肯浪费自己的真力和别人硬拼,因为他觉得他的气力比别人珍贵得多。
有一次“金刚手”邓烈醉后硬*着要和他对掌,但贺文海却再三拒绝,邓烈就问他为何不肯。
贺文海的回答很妙,他说:“我又不是牛,为何要跟你斗牛?”
他觉得武功也是种艺术,纵不能妙渗化境,至少也要清淡自然,若和别人以蛮力相拼,那就简直愚蠢得和牛差不多了。
但邓烈是他的朋友,他可以拒绝,现在这人却仿佛存心要将他立毙掌下,凌厉的掌力,已将他所有退路全都封死。
何况,两人的身形都在往前扑,无论谁若想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抽身闪避,纵能成功,也势必要被对方抢得先机,那么,等到对方第二掌击出时,他再想闪避,就难如登天了!
贺文海身形突然向后退了出去。
他身形的变化,竟似比鱼在水中还要灵活。
黑衣人厉叱一声,掌力又呼啸着向他压了下来。
贺文海箭一般退了出去,身子几乎已和地面平行,他的手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但小刀已射出去。
刀光一闪,如黑夜中的流星!
黑衣人忽然狂吼一声,冲天飞起,凌空转了个身,“飞鸟投林”向梅林后如飞奔逃了出去。
贺文海脚跟一点地,身子就站了起来,他像是很悠闲地站在那里,居然并没有追赶之意。
但那黑衣人还未冲出梅林,就已倒下!
贺文海摇着头,叹了口气,缓缓踱过去,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鲜血,那黑衣人就倒在血痕的尽头。
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咽喉,鲜血还不停地自指缝间泌出,那柄发亮的小刀,已被拔了出来,就抛在他身旁。
贺文海俯身拾起了他的刀,也看到了黑衣人那张已因痛苦而痉挛的脸,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既非人魔,何苦要*我出手呢?”
那人咬着牙,喉咙格格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贺文海道:“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是黑魔的大徒弟,十年前我就见过你了,只要被我见过一面的人,我就不会忘记。”
那人挣扎着,嘶声道:“我……我也认得你!”
贺文海叹道:“你既然认得我,为什么要杀我呢?难道是杀我灭口?但你就算是到这里来和别人幽会的,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呀。”
那人喘息着,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他似乎还想挣扎着说话,但稍微一用力,鲜血又飞溅而出。
贺文海摇了摇头,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秘密不愿被人知道,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将我杀了灭口,那时你只怕也未想到要杀的对象会是我。”
他又叹了口气接道:“你要杀我,所以我才杀你,你选错了对象,我也选错人了……”
那人狂吼一声,忽然又向贺文海扑了过去。
但贺文海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动也不动,眼看他的手掌已将触及李寻欢的胸膛,就“噗”地跌了下去,永远再也不会动了。
贺文海还是静静地望着他,过了很久之后,才皱着眉道:“前天晚上是秦孝仪的儿子,今天晚上是黑魔的徒弟,看来这位宁云空闲的时候还真不多,眼光也不错,约会的倒全都是名家的子弟,但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多情?这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他为何要这么怕人撞见呢?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冷香小筑中的灯光还在亮着,方才那淡白色的人影,正是往那边逃走的,人影看来很苗条,会不会就是宁云?
贺文海沉思着,缓缓踱过去。
他的眼睛在闪着光,似乎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风穿过梅林,积雪一片片落了下来。
忽然间,一片片积雪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劲气震得粉末般四散飞扬,接着,寒光一闪,直到贺文海的背脊。
这一剑非但来势奇快,而且剑气激荡,凌厉无比,纵然迎面刺来,也令人难以抵挡,何况是自背后偷袭。
贺文海身着重裘,犹自觉得剑气砭人肌骨。
这时剑尖的寒芒,已划破了他的貂裘。
在这寂静的寒夜,寂静的梅林中,竟似随时随地都有人一心想将他置之于死地!他流浪十年,刚回到家。
这难道就是欢迎他回家的表示么!
贺文海若是向左闪避,右肋就难免被剑锋洞穿,若是向右闪避,左肋就难免被洞穿,若是向前闪避,背脊的正中就要多个窟窿,因为他无沦如何闪避,都不可能比这一剑更快!
他身经百战,却从未遇见这么快的剑!
“哧”的,剑锋刺入了贺文海的貂裘。
但贺文海的身子却已在这刹那间,贴着剑锋滑开,冰凉的剑锋,贴着他肌肤时,他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身经百战,却也从未有如此这般接近死亡。
对方一剑刺空,似乎觉得更吃惊,剑锋一扭,横划过去,但贺文海掌中的刀已急划他手腕。
这一刀快得竟根本不容对方剑势变化。
那人大惊之下,剑已撒手,凌空一个翻身,倒掠出去。
贺文海的刀已到了指尖!
世上还有谁的身法,能快得过他的意念?!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呼道:“兄弟!住手!”
这是马为云的声音。
贺文海怔了怔,马为云已冲人了梅林,那人也凌空翻落,却是个面色惨白的锦衣少年。
马为云挡在他和贺文海的中间,跌足道:“你们两位怎会交上手的?”
锦衣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看来就像一只猫头鹰。
他瞪着贺文海,冷冷道:“林外有个死人,我只当林中的必是人魔。”
贺文海笑了笑道:“你为何未将那死人当做人魔呢?”
少年冷笑道:“人魔只怕还不会如此容易就栽在别人手上。”
贺文海道:“人魔难道一定要等着死在阁下手上么?只可惜……”
马为云大笑,抢着道:“两位都莫要说了,这全是误会,幸亏我们及时赶来,否则两虎相争,若是伤了一人,可就真不妙了。”
贺文海微微一笑,将插在貂裘上的剑拔了下来,轻轻一弹,剑作龙吟,贺文海微笑着道:“好剑!”
他双手将剑送了过去,又道:“剑是名剑,人也必是名家,今日一会纵是误会,但在下却也觉得不胜荣宠之至,名家的剑,毕竟不是人人都可尝得到的。”
少年苍白的脸似也红了红,忽然抢过了剑,随手一抖,只听“呛”的又是一声龙吟,剑已折为两段!
贺文海叹道:“如此好剑,岂不可惜?”
少年的眼睛始终瞪着贺文海,厉声道:“不用这柄剑,在下也可杀人的,这倒不劳阁下费心。”
贺文海笑道:“早知如此,在下就用不着将这柄剑还给阁下了,拿这柄剑去换件衣服来挡挡寒,总也是好的。”
少年冷笑道:“这倒也用不着阁下担心,在下莫说只划破阁下一件貂裘,就算划破了十件,也照赔不误的。”
贺文海道:“但在下这件貂裘,阁下只怕还找不出第二件来。”
少年道:“哦,阁下这件貂裘上难道还有什么花样不成?”
贺文海正色道:“别的花样倒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有双眼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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