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江河之阔 (第2/2页)
手被他的大掌裹住,有些粗粝的触感,有一刹那的心曲缭乱,晗君垂目跟着他走,步履有些凌乱。
宅邸极大,绕了好几处回廊庭院,才走到了门口。此时已有车马停在路边,四匹毛色纯正的白马牵着云母装饰的车,俨然半幅天子仪仗。
从对她的称呼,到宅邸仪仗,晗君能够窥到窦慎的傲气,也明白了太皇太后的苦心。窦家在凉州经营日久,势力遮天蔽日,只可尽力笼络,以免威胁皇权。她便是来笼络窦家的棋子,有什么故作威仪的必要呢。窦慎显然不会像寻常尚公主的男子一般小心谨慎,而她也实在算不上什么金尊玉贵。
做不好君臣之分,只能讲夫妻之情。无论是为了在凉州生活的平静,还是为了太皇太后的嘱托,她都不能矫情过分。这个相处之度,还需慢慢揣摩。
于是在上车时,她主动向窦慎伸出了手。一束阳光恰好照在她的脸上,是螓首低垂的自矜,也是顾盼婉转的娇媚。看到她伸出的纤白柔荑,窦慎浅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像秋日的阳光,微暖的温度,带着明朗的光芒,于一派萧瑟中骤然而至的熨帖。
马车宽敞,上面细心的备好了茶点,散着适宜温度,显然是刚刚准备的。晗君看着那一盘精美的桂花糖糕,陷入回忆。记得她十二岁时,染上风寒烧了整整三日三夜,滴米未进。刚刚睁开眼睛时,面前也放着这样一盘精致的糕点。香甜的桂花气息,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她觑着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却在常姑姑冷厉的眼神中缓缓放下。一个和善的医女劝道:“翁主数日不曾饮食,若是能吃点东西,说不定能挺过去。”些许小事,终究还是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中,她得了允许吃了半块,后来竟然奇迹般的好了。病好之后,她便对这种糕点有了执念,最是叛逆的那几年,偶尔还会溜出宫去吃。市井的东西固然粗糙,但桂花的气息一点也不比宫中浅淡,还有一丝别样的风味。
她拈起一块在手中,犹豫了半晌后还是放下。窦慎却道:“你不喜欢吃么?方才见你吃的少,专门命厨下做的。”
晗君忽然看着窦慎,半晌未言。尽管只是瞬间的千回百转,晗君自以为自己将情绪掩藏的很好,但窦慎显然已经看出了她的反常。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太过敏感细腻,想必受过许多拘束。
窦慎亲自拿了一块递到了她的唇边,用一方帕子托着,防止有屑渣掉落在她的衣衫上。细致温柔的样子,在午后的阳光中,敛尽了锋芒。在看到晗君终于咬了一小口后,脸上又露出了笑容。他摩挲了一下晗君的发,自然地将剩余糕点喂到了自己的口中。
“你……”晗君有些尴尬,为他毫不掩饰的亲密行为。
窦慎伸出手,为她拭了拭唇角,道:“我行伍出身,没有那些虚讲究。你胃口小,吃不完丢了也是浪费,夫妻之间不计较这些的。”
晗君的心里一阵恍惚,她盘绕着自己的指尖,极力遏制住心口的涟漪阵阵。
她没想到,窦慎带自己来的地方竟然是河边。尚未完全结冰的河水汤汤流淌,雄浑辽阔,是她从未见过的气势磅礴。她日常所见的风景,是宫墙森森,是阙楼高耸,是宫灯摇曳,但是那些都不是她喜欢的。她喜欢眼前的景致,仿佛自己也随之心胸开阔,一切阴霾烟消云散。
“来这里做什么?”晗君仰头问他。
窦慎为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牵起她的手,并肩而行:“过几日解决了刘珩之乱,我们便要回武威了。不见识见识金城郡的河山风光,岂不是有些遗憾。”
本是暂居之所,听说要离开却还是有些留恋。
逝者如斯,奔流而东,一去不还。此情此景之下,即使被她牵着手,晗君也没有躲避。他并不喜欢说话,时常带着疏离和冷淡的气质。但是今日却和她聊了许多,从年少的经历到战场的风云,他二十六年的人生,就像一本厚重的书简,带着传奇又曲折的色彩。那些都是晗君未曾听过,未曾见过的新奇。沿着河岸一直走,那条路如此长,又如此短。
独属于夕阳的灿然和暖,让他的侧影平添了许多温暖安定的力量。晗君心下慨叹,第一次不用茕茕孤单的走在悠长杳暗的宫道上,想着不知所终的前路。身旁有人陪伴,目之所及是长河落日,心之所及是铁马长歌。
长河落日,凉风渐起。站在斜阳余晖之下,朔风凌冽之中,晗君的发被吹散,乌丝缭绕在窦慎的肩头,绵密如网。窦慎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她脸上,明艳灼人的红颜,带着长安城的富贵滋养而成的婉约温柔,不沾染一丝边境狼烟的沧桑。她那样娇丽,却因他之故要将此生交付在此,也许再也回不去了。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种幸运,他用了一支兵马,换来了灰暗压抑的人生里,一抹难得柔和的光芒。
窦慎靠近,用身上的披风紧紧裹住了晗君纤瘦的身躯,在她惊讶中,用十二分的温柔轻轻将头埋在了她的发间。青丝幽香阵阵,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安静宁和,他什么都没说,亦允她保持着同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