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画舫 (第2/2页)
舱外,元焘一见到几名气度不凡华服男子,双目骤然一亮,大步上前,笑容外溢,朝着那位身穿月白锦袍,玉冠束发,貌比子都的同龄男子热情招呼:陆瞻!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眼光一闪,按下元焘递来帮衬的手,顺势来到舢板上,将他拉到一旁低语。
金冠男子倒背双手手驻立在岸,神色矜淡傲慢,另一名灰衣男子表情肃穆,眉目间隐隐透着冷杀之气,应是名护卫。
曹景桁不露声色,见元焘跟来人交谈过后露出惊诧之色,还控制不住捂住了嘴,眉眼不由得沉了又沉。
元焘迅速带着来人走到表兄跟前,向他说明了岸上金冠男子的身份,曹景桁面色一凛,带着元焘返回岸边,恭身向对方行礼说道: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失礼之处望殿下恕罪。在下曹景桁,船上是我兄妹七人,我立刻让弟弟妹妹们下船,将画舫腾给殿下使用。
金冠男子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曹景桁迅速回身上船,欲带走弟妹。
此人正是大庆太子萧翙,他年过双十,不常到民间走动,今日突然起了兴致来到扬州,一行人午时才快马出金陵,刚刚赶到就直奔码头来了。
忽然萧翙转头对陆瞻简单吩咐了一句,自己抬脚几步便上了舢板,身后的灰衣男子虚扶了一下,陆瞻笑应后,脸色有些僵硬,他随后上船,对元焘和一直未出声的曹景逸点点头,说道:殿下说了,画舫宽敞,曹家兄妹无需下船,可一起同游。
元焘一怔,拔脚进舱正撞见元晞牵着豆豆,曹景桁抱着景芳往外走。他将太子的意思转述后,曹景桁表情顿住了,随即将景芳递给身后的郭丰抱稳,又亲自去向太子道谢。
元晞撅着嘴儿,这应该是进宫前最后一次随心所欲与家人运河夜游,怎的就必须给别人腾位置?她抬头不爽地向外看去,视线霎时卡住了。
冤家路窄。
太子此时也正皮笑肉不笑,看向了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公主妹妹。
元晞的后背变得冷汗涔涔,汗水顺着中间背沟往下流,太子的眼下一片淡青,眼周的肌肉丝毫未见移动,唇角却微微勾起,故意做出一副笑脸。
可她却知太子心里恨毒了元家。
萧翙的生母是大庆的先皇后,五年前因病去世,皇帝萧湛便娶了元晞的姑母为继室,封为皇后。
不知为何,在太子眼里,姑母竟成了夺走他母亲后位的仇人,甚至连他母亲的死因,都被他翻来覆去地裹查后,归罪于元家。他竟坚持认为是元家为将姑母嫁入皇室,在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下害死了生母。
也许是先皇后病逝前,萧湛太过冷漠无情,他当时居然让人锁了宫门,禁止任何人探病,甚至连太医都无法出入,只能每日熬好汤药,由侍卫经手送进宫去。
应是萧湛无情的态度激怒了太子,才将恶气转投在元家身上。为了理所当然地恨毒元家,他疑心生暗鬼,又兼思念生母,渐渐变得行为诡异,情绪紊乱,神智失常。
总之,太子是条毒蛇,还是发疯的毒蛇。
元晞被太子盯得全身缩紧,他的目光像毒液喷洒过来,她欻地一下脸色惨白,被前世死亡的恐惧狠狠攫住,控制不住地发抖。
豆豆发现表姐的手心全是汗,抬起小脸奇怪地看她,元晞此时连双手也忍不住欲抖,便松开了豆豆,转过身依旧芒刺在背,只得硬撑着走进了最里面的房间。
陆瞻在太子身后拧着眉,疑虑忧心不已,太子挡住他大半张脸,他只能机敏地寻找角度,仔细观察那天在元府扎进他怀里的小姑娘,见她转身走了进去,才稍微松口气,随着众人踏进舱中。不久,画舫便朝河心徐缓而行。
曹景桁原本是为弟弟妹妹们包的画舫,只提前吩咐准备些时鲜茶点,与太子同船又不便肆意嬉闹,像上次请来醉月楼行首的出格行径,今日也不敢施展,陪着枯坐一会,便感手脚拘束。
陆瞻靠在玫瑰椅上,手持薄盏品茶,眼神不时飘向里间,河风拂卷朱帘,船窗外灯火莹莹,若浩野银河中的粒粒小星,在黑沉的水色中浮动闪耀。忽听得一阵噔噔的上楼梯声,脚步不沉,很快消失,陆瞻快速眨了下眼。
元焘也觉被拘,苦于自己姑母是皇后,哪怕此刻如坐针毡,也不得不在太子面前尽皇室宗亲之责,听见脚步声,心里似被猫爪挠过几下,默自猜测到底是谁上了二楼观景台。
除了太子和陆瞻,众人连声大气都不敢喘,各自闷闷不语。
船主见今晚的客人架势不凡,连曹景桁都小心翼翼围随相陪,既不是那些爱砸钱听响的奢豪客人,也不像讲排场耍威风的寻常官吏,尤其是为首那人,周身气势逼人,眼睛跟吐信子的毒蛇似的,一眼望来就让人在对面冒冷汗。见多识广的船主带人上完茶,摆好点心鲜果之后,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太子坐了一会儿,对陆瞻说道:听说扬州有一家醉月楼,那里的乐师技艺超群,名声远扬。
陆瞻领会,目光移向曹景桁和元焘兄弟二人。元焘只得硬着头皮起身回话:殿下请稍候,即刻就让船家去请几名乐师上船。
说着望向曹景桁,曹景桁依言叫来船家吩咐后,一艘划子迅即游出画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有小船停在舫前,两名青衣小厮引着手持琵琶笛子等的乐师来到舱内,行礼坐定后,开始演奏怡情乐曲。
管弦声悠,荡心回肠。见太子面色缓和了些,众人吁了口气。
木梯上又传来嗒嗒的脚步声,这次还是上楼,一会儿,脚步声向下后,又是连续几次上楼的声音,头顶的楼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走动。
元焘听曲只听出心慌,横了横心,上前跟太子告罪说弟弟妹妹们上楼观景,心中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却不料太子回了一句:把他们都叫下来听曲吧,孤正好跟长宁公主说几句话。
陆瞻的心跳错漏了一拍,用余光掠过太子,只见他扯起两瓣唇角,露出阴冷的微笑,眸中一片无底暗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