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雷诺 (第2/2页)
"算了吧,看上去和可丽饼一样,我可不是奶油草莓。"
耸了耸肩膀雷诺表示自己并不想体验,拿起床头的水杯他喝了几口凉水润喉,前线局势依旧紧张,医院病房算是为数不多的净土。
为了缓解情绪一些伤情不是很严重还能动的士兵努力给自己找乐子做,但在这物资贫瘠的医院里,除了讲笑话好像只有唱歌能抚慰人心了,他刚刚已经唱了五六首歌,现在嗓子干的冒烟。
"黑头发的医生,听雷诺讲你是从东方来的是吗?"
一个断手的士兵和几个战友并排坐在床上,他们并不是什么巴黎大学的高材生,他们来自法国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村落小城市,很多人都没上过学也没去过首都巴黎,此刻一个完全没见过的东方面孔摆在眼前,这些人很是好奇。
"中国苏州人。"
接过护士递来的水杯靠在窗户旁林安简单的做着回答,这些法国士兵佷可观,他们很擅长苦中作乐,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林安肯定他们会用枕头大战的方式来放松情绪。
"听上去不错。"整理一下手腕上的纱布,法国杨过有些尴尬笑了笑,但很快他就找到了缓解这小尴尬的东西,"医生你会唱歌吗?"
"唱的不怎么好,会跑调。"
想她林安上辈子就是个音痴,去ktv团建都是默默啃果盘吃零食的选手,其唱歌技术和凯瑟琳的厨艺难分伯仲,穿越后唱歌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除了没事时不明所以的哼唧外,唯一一次正式唱歌就在在华沙的酒店。
冷风加持下拉娜·德雷的经典名曲被她唱的很是跑调,而作为唯二的忠实听众,抛开一个听不懂人话的狗,再去掉一个对自己有滤镜的金毛,以自己的发量保证那晚她唱歌绝对很难听。
"没关系,我们唱歌也会跑调。"
"您会唱东方的歌吗?"
"我还没听过东方的音乐你,听商人说是很好听的。"
"就来一首嘛,哪怕一句也行"
在一片片期待的目光中林安感觉头有些疼,扭头想寻求莫迪恩医生和护士的帮助,可她们已经找好座位一人端着一个水杯等待聆听,病房内的伤员们也默契的围在她身边。被无数道或鼓励或期盼的目光注视着,叹了口气林安强迫自己想开了,反正他们没听过真正的中国音乐也听不懂中文,就算自己唱的跑调也发现不了。
思考了一会要唱的曲目,现代歌曲显然不太合适,而且她五音只齐了四个,五音不全的情况下她很有自知之明不要去挑战专业歌手的看家本领。思来想去间好像只有民国风的歌曲最为合适,什么经典的夜上海`玫瑰玫瑰我爱你,再到后世人所创作的民国风歌曲,好像这些更适合她的音质。
"先说好了,不准笑话我唱歌跑调,不然我就在你们伤口上打一个超大的蝴蝶结。"
小小的威胁过后,看着听众们那忍笑的小眼神,深吸一口气以窗户做背景,林安开启了她40年代第一场小型演唱会。
唱情歌?她没有那个似鸳鸯一生一世不分离的梁少平,就算有在那该死的歧视人法案下,恐怕她俩连梁祝都做不成;唱夜上海?封建小资要不得,她可是坚定的社会主义继承人,当然主要是刚来上海的时候被洗脑眼中耳朵听出茧子了。
玫瑰玫瑰我爱你?不行,调子有些高她没有姚莉的银嗓子,而且一唱这歌她就莫名的想跳舞,说是跳舞其实就是简单重复的摆动身体,脱离了某个金毛的滤镜她感觉自己就像动物园蹭痒痒的狗熊。
想她林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她可不想被这些老兵在记录片里回忆的时候,被说成是一个唱歌跑调跳舞像中风偏瘫康复训练的家伙,那太社死了。
综合来看这首小民歌更适合她,欢快的小民谣凸显了劳动人民的纯朴,小时候妈妈经常在做饭的时候打开播音机,伴随着磁带转动邓丽君欢快有力的声音传出,山清水秀太阳高和一代歌后的声音伴随了她的童年。
工作后在一次团建上某位小个子导演的电影里,这首民谣被改编再次火遍网络,欢快的调子被改的有些伤感,就像电影里女男主的结局一样令人惋惜,尽管心里默默骂了多次这是一部烂片,但不得不承认那首被改编的经典歌曲变得更好唱起来,很适合现在五音不全还要来一曲的林安。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
【它一路摇呀摇】
【为了那心上人】
【睡呀睡不着】
【我只怕他找不到】
【那叫我怎么好】
【……】
【山清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三脚两步跑呀跑】
【快赶到土地庙】
【我情愿陪着他】
【陪呀陪到老】
【除了他我都不要】
【他知道不知道。】
一曲结束听众们很默契的一起鼓掌,享受着掌声林安内心有些小骄傲,就当她在怂恿下准备再来几首时,一阵强烈的震动打断了一切,条件反射的蹲在窗台下林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红十字会的战地医院,完全中立的组织是被禁止攻击的,而且德军昨天刚刚渡河成功,那些法**队已经撤退了不少,除去一些还在死守的法兰西战士外,剩下的就是一些没什么反抗能力的伤兵,按理说这里不会遭遇袭击才对。
当她还在思索时,一个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士兵再次狂躁起来,颤抖的伸出食指指向窗外,干裂的嘴唇惊恐的张大到可以塞下拳头,随后就是一阵绝望的尖叫,从床上跌落到地面,再连滚带爬的跑出病房,刺耳的尖叫和震动耳膜的爆炸声下,林安只听清了一句话。
"飞机掉下来了!"
刚刚还气氛融洽的病房瞬间乱做一团,飞机从高空跌落爆炸的火光深深刺激着士兵们的眼睛,而随后斯图卡从高空俯冲而下的尖叫更是唤醒了所有人的噩梦。在一片混乱中起身,看向窗外空中飞舞交火的飞机,林安好像又想起来了什么。
一架斯图卡击落了一架涂着英国国旗的飞机,而那个倒霉蛋的僚机也被地面的高射炮击中,两架飞机拖着黑烟下坠,浓密的黑雾间林安看到了跳伞逃生的飞行员,可下一秒冲天的火光和强烈的气浪就刺的她睁不开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空中早已没了那几位飞行员,或许他们可以安全逃脱也可能死在飞机爆炸的火焰中,或者被德国人俘虏榨干最后一滴价值后被丢进集中营做成肥皂,当然这一切都和林安无关。
胳膊再次被抓住,将注意力从盘旋在空中的斯图卡身上挪开,林安再次被莫迪恩医生拎着跑路,只是这次她们身边还多了一个雷诺。
马斯河空战是二战开战以来最激烈的空战,双方各投入了五百余架飞机,其空战之激烈即便在战争后期也是排得上号的存在。
当然比起其激烈程度,后世军迷们包亏现在的德国人更喜欢称这天为战斗机日,在斯图卡和高射炮的强力射杀下,英国派出的空军损失了百分之六十,这自/杀性的攻击并没有击退德国人的野心,相反此战过后战区的制空权被德国人牢牢把握。
当她还在边回忆小学弟的科普边跑路时,一架飞机尾部中弹拖着黑烟垂直坠落在医院的小库房,那个地方距离她们不过百米,强大的爆炸波下三人全部倒在地上。挣扎着从地上起身林安感觉自己嘴里有一股非常浓郁的血腥味,脸上一道温热的液体滑下随后是皮肤被割破的疼痛。
咽下嘴里的血腥味,顾不上观察自己可能毁容的脸,跌跌撞撞的寻找被炸到不知哪去的莫迪恩医生和雷诺,可一片爆炸声尖叫的混乱下刺激的她耳鸣再次发作。
扶着晕胀的头,四下环顾几圈她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雷诺,忍住身体的疼痛和因耳鸣失灵的平衡感,在摔了不知多少跤后她终于来到了雷诺身边,可地方的情况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块飞机碎片随着爆炸波深深扎进他的腹部,本就失血不再红润的嘴唇彻底变为惨白,右眼的纱布在逃跑中散落开来,那空洞洞的眼眶和另一只蓝色的眼睛形成鲜明对比。看到身边短暂相处过的医生,苦笑一下雷诺想不到送别自己的会是这位东方小姐。
麻木的疼痛下他伸手掏出了衣兜里的信件,本该整洁的纸张因为伤口不断涌出的鲜血被染红了几块,咽下喉咙里不断翻涌的血块雷诺将信递给了这位姑娘。
"麻烦你把信交给我妈妈我我不该和她吵架我应该陪在她身边的抱歉妈妈"
"这些话给我亲口给你老妈讲!我不是你的专属信使!"
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准备急救,林安庆幸莫迪恩医生教给她的战场守则,无论何时都不要和医药箱分开,哪怕睡觉也要拽紧它,这个好习惯很大程度是对她和伤员们的生命保障。
可当她掏出纱布卷准备包扎时,雷诺的手将那团纱布压了下去,蓝眼睛无奈的眨了几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抢救价值了,那块穿透腹部的飞机碎片已经麻木的感受不到了,看着面前还不死心准备抢救的医生,微笑一下雷诺希望自己给她留个好点的印象。
"很抱歉玛丽昂我说了谎"
"什么?"
"其实那首歌我没有忘记后半段现在让我唱给你听吧"
【chanteplushaut,chantel''oiseau】
【高歌吧,鸟儿!】
【tachansonvolage】
【高唱你那薄情的歌谣】
【l''étéapasséte】
【盛夏已逝,而鸟儿仍在歌唱】
【belle】
【美丽的玛丽昂,独自死去】
【mêmemorteetenterrée】
【死去了又被埋葬】
【toujoursilchante】
【然而在那片穗花灿烂的麦田深处】
【dansungrandchampsdebléenfleur】
【鸟儿从未停止歌唱】
歌唱的声音逐渐低沉,一口无力咽下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天空中翻飞的战斗机,恍惚间莱纳好像想到了小时候,他和伙伴们戴着纸做的翅膀从苹果树的顶端飞下,有没有飞出去不知道,但屁股倒是被打的很痛,特别是皮埃尔那个家伙被打的连做都不敢坐,那一周上课他们都是站在教室后面上的。
又是几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此刻雷诺已经忘记那些所谓绅士礼仪了,他控制不住那些血的流出,也控制不住身体渐渐变轻的感觉。一块带着泥土味的布压在嘴边,随后是很轻柔的擦拭,尽管擦的速度没有吐血的速度快,但那只手还是固执的去擦拭那些粘腻的血块。
费力的扭过头雷诺看到了用白大褂袖子帮自己擦血的医生,他没谈过恋爱,曾经暗恋他的女生在知道他将奔赴战场后就迅速离开,他也没见过天使,但此刻那位东方姑娘背着光跪坐在他身边,光影对比间那一层光圈和脸上轻柔的动作,如果世间有天使的话也莫过如此了。
"谢谢你陪我到最后强大又美丽的中国姑娘啊愿你像老虎一样勇敢的活下去"
蓝色的眼睛里那美丽的光彩逐渐散去,黑色的瞳孔慢慢扩散成圆形,伸手合上那双漂亮的蓝眼睛,林安突然发现原来雷诺的眼睛也是蓝色,不是冰封的湖面也不是深秋的池塘,是盛夏有着艳阳的蓝天,只是此刻阳光消失在了云彩间,阴霾笼罩了天空。
将十字架塞进雷诺手中,快速的念了一下祷告词,把那些沾着血的信件塞进医药箱,晃荡着起身她向着树林中跑去。这是莫迪恩医生交给她的法子,轰炸的时候避开道路往树林装甲里跑,飞行员不会把弹药浪费在没有军事设备的地方,而且此刻飞机们都在忙着空战没时间炸地上的她们。
一阵阵带着机油火焰尘土血腥味的风吹过,死死拽住医药箱的背带林安穿梭在有些稀薄的树林中,有些熟悉的咕咕声从头顶响起,抬起头她看见一只灰蓝色羽毛凌乱的小鸽子在上空飞翔。
又是一架飞机陨落林安向着坠落的反方向跑去,爆炸声后再回头,那只小鸽子已然消失不见,只剩几根羽毛飘荡在空中。
奔跑中她莫名唱起了那首歌的后半段,耳鸣头疼下她只记住了两句歌词,一路上也只是翻来覆去的唱这两句,直到她被另一个逃命的士兵撞到在地时,看着布满烟尘的天空她好像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好像不知道雷诺的姓,只知道他叫雷诺,可法国巴黎有太多叫雷诺的了,而她到最后也没告诉雷诺自己真正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雷诺的大学是哪个也不知道莫迪恩医生在哪里,一粒灰尘落尽眼睛她有些流泪,可即便灰尘已经离开眼眶那泪水却还是没有停下。
挣扎着起身擦掉脸上的眼泪,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林安只能继续奔跑,她不知道要跑到哪里,没有莫迪恩医生做战场导游她就是无头苍蝇,但此刻唯有奔跑,哪怕是向着即将落下的太阳也好,只要跑起来就有活命的机会。
她要回到巴黎把信交给雷诺的母亲,她要和梅莎姨妈一起住在别墅里等待战争结束,她要回国贡献自己的力量,她要做好多好多事,绝不能死在这无名的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