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第2/2页)
百花,一定不是个吉利的名字。
花开必有花落,最美好的事物转瞬即逝,终将凋零。
张佳乐,他既是百花丛中最绚烂的一束鲜花,亦为葬花人。
张佳乐离开百花的那天,看到的是黎明前的黑暗。他无声无息地离去,犹如在空空如也的人世游荡许久,渴望离开长夜的幽灵那般,不愿接受任何人的送别。
开车回到家里的时候,父母都忧虑地看着他。佳乐提不起笑容,疲惫地回到阔别已久的,那张承载了他全部童年和少年时期梦境的床。
张佳乐睡了很久很久。睁眼的时候,符莺睡在他身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居然已经是第三日的清晨了。
他伸手抱住了符莺,把脸藏在她的长发里,却发现这回无论如何,他都掉不下一滴泪了。
张佳乐看着符莺,觉得那年在吊脚楼,她的床上,他意气风发地描绘着未来的情形,就像昨日。符莺的手指掠过他耳际的皮肤,触感是那么真实。
六年荣耀。
苍茫大梦一场。
终成荒原。
张佳乐以为自己的动作很轻,但符莺还是醒了。清晨的寒风里,她蜷缩起来,依偎在张佳乐的胸口,也拥抱了他。
远离了荣耀,张佳乐本以为自己会平静下来。但他好像失去了一切,耳中总是有各种嘈杂嗡嗡作响地盘旋着。
他思考起该如何解决。
从寻回旧友开始吧。
张佳乐给帕岩腊发了微信,他们上次聊天还是第二赛季开始前。这些年帕岩腊杳无音信,张佳乐也没有问起。
过了好几天,帕岩腊还是没有回复。张佳乐翻看他的朋友圈,发现朋友圈设置了半年内可见,里面一片空白。
张佳乐想了想,可能帕岩腊还在佛寺出家。
本该就这么放下心来,但张佳乐隐隐感到不安。于是他全副武装地包裹自己,去帕岩燕的文身店看了一眼。
当年去文身店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张佳乐花了好久才找到。但他无法确认,因为原先的文身店,已经被一家售卖破酥包的店面取代了。
张佳乐进到店里,点了一笼包子,向店主打听起来。店主告诉他,之前确实是文身店,但那个男的好像是进去了,所以他家里人把店面盘给了她。
不好的预感愈发明显。
张佳乐打开初中班级的聊天群。
老同学很久没见张佳乐冒泡了,但张佳乐在昆明也算名人了,大家都热情地和他寒暄。
直到张佳乐问起帕岩腊。
同学们沉默了很久,班长问张佳乐:你不知道吗?
他也进监狱了吗?张佳乐问。
监狱?大家又惊讶起来,显然不是这样的。
最后,另一个傣族的女同学给了张佳乐准信:帕岩腊死了,他上吊自杀了。
张佳乐怔忪地看着这条回复。
这位女同学单独加了张佳乐的微信,跟他详细地讲了讲。
帕岩腊是在佛寺内吊颈的。傣族人很忌讳自杀这种死法,更因他玷污了净地,所以草草下葬了。
后事办得仓促,那时帕岩腊的家人没有多想。直至,一个和帕岩腊关系很好的小沙弥偷偷跟帕岩腊的大哥说了什么,帕大哥直接提着柴刀出了门。
有人被砍伤了,所幸无人死亡。帕岩燕被判了刑,具体判了几年,女同学不太清楚。
张佳乐像个木偶一样,灵巧的手指此时是如此僵硬:帕岩腊被葬在哪里?
我不知道。自杀的人会单独埋在另一个地方,远离祖坟。他们都忌讳,觉得不洁,不肯告诉我。女同学回复道。
谢谢你。
张佳乐放下手机,用手捂住眼睛,痛哭起来。
他翻来覆去地想着帕岩腊和他最后说过的话,寻觅着一切可能的踪迹。
但他找不着。
中元节如期而至,张佳乐带着铜盆和一叠纸钱出门了。
小区附近禁止燃烧物品,他开着车去了远离闹市的街区。然而荒凉的街区,这一夜却有许多人,他们拿着和张佳乐手里一样的物什。
张佳乐在十字路口蹲下来,掏出火柴盒,不太熟练地擦亮火柴,丢进铜盆里。
纸钱熊熊燃烧着,火星子被风吹起,差点烫到张佳乐的脸。但他浑然不觉,伸手揪住了胸口的衣服。
帕岩腊跟张佳乐说过,自己也玩荣耀。
当时帕岩腊随口说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id,张佳乐没听清楚,但觉得以后总有机会带帕岩腊在荣耀里大杀四方。
傣族人一生有那么多名字,张佳乐却只知晓帕岩腊这一个乳名。
他无从得知这个活生生的人,是以何种身份入土。
也不知他来世可否安宁。
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
世事无常。
因此。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他和帕岩腊在俗世之中的联系,皆随滚滚红尘裹挟而去,只剩下缠在他身上的七条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