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 (第2/2页)
顾珩站在那里,带着君临天下的帝王威仪,身上每一寸令人敬畏的气势都沾染着她的亲人和朋友的鲜血,她抑制不住地发出冷笑。
“奴婢是皇上最信任的女官,殿下认为呢……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了起来,胸口像火灼烧一样疼,瘦到只剩下骨头的手用力地抬起,想要去抓顾珩大氅的衣摆。
顾珩以为她是要说话,撩袍蹲下身,嫌恶地蹙着眉靠近沅柔。
沅柔布满泥泞的手抓到顾珩的大氅,龙涎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在男人耳边轻语了一句,“皇上他往……”
沅柔故意只说一半,倏地松开手,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发出冷笑,笑得眼泪都迸发出来,“哈哈哈,殿下想知道吗,奴婢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
“你在耍朕?”
“您不会害怕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怕孤魂索命吗!”
不知是哪里迸发的力气,沅柔竟然低吼了出来,嘴边带着笑,整个人形同疯魔。
“方氏一族八百多人被枭首,齐氏三百,黄氏二百,我宋家也有一百多族人在西市斩首,这不过冰山一角,入应天府后,您还记得杀了多少人吗……”
“你找死!”
顾珩眼底杀意毕露。
沅柔躺在地上,丝毫不被他眼底的杀意震慑,笑道:“奴婢……巴不得死。”
顾珩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射向沅柔,借着刑房昏暗的灯光他终于看清楚沅柔的相貌,整张脸脏兮兮的,瘦到只剩下骨头,眼窝凹陷状似恶鬼,唯有那双眼明亮出尘显得格外突兀。
顾珩站起身,负手而立,面对着将死之人他反而有说话的兴致,“朕自就藩顺天府未曾有过任何逾距的举动,景文说削藩就削藩,命李景隆携十万兵马在顺天府外虎视眈眈,若朕不反,岂非任人刀俎。”
她盯着刑房中唯一一盏灯,眼角渐渐溢出泪水,声音几近孱弱,“奴婢无权指责、您夺朝篡位,但是您入应天后,诛杀太后、妃嫔,文臣士子……可曾有过一丝善念。”
“景文旧人不降,朕杀他们何错之有?”
“您要诛的,究竟是……景文旧人的不降之心,还是他们对皇上的拳拳之心,这一路,您自诩奉天靖难……现下想来,不觉得可笑吗?”
这一句话形同诛心。
顾珩猛吸一口气,按耐住心口的切磋感,冷笑道:“朕是皇帝,谁敢说一个不字?”
“没人敢说不字。”
沅柔笑了笑,用尽最后的力气去看顾珩,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这是您这辈子都……无法洗清的罪孽,三万多靖难孤魂不会放过您,即便你荣等高位,也不会有一天安稳日子……”
顾珩转身要走,只闻身后传来凄厉的喝声。
他回头去看,只瞧见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正静静地瞧着自己。
“殿下!奴婢死后定要亲眼看着,您的皇位能坐到几时……”
这句话像是诅咒。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沅柔,她的容貌瞬间如鬼魅一般钻入他的脑海中。
顾珩甩袖离开,踏出门口的时候看向叶沧海,只吐出两个字:“赐死。”
叶沧海作揖道是。
刑房的地面寒冷而潮湿,困顿感渐渐侵袭沅柔的神智,她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张着嘴发出咿呀声。
沅柔闭了闭眼睛,在晕染的灯光下她似乎看到父母在向她招手,看到嫂子为兄长红袖添香,看到孙青妙央她去乾清宫当值,看到苏鄞带宫外的小玩意给她,看到所有死去的人如走马观花一般从她面前闪过。
她笑了笑,然后眼前的灯光越来越暗,到最后只化作一片混沌。
叶沧海走了进来,见沅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眉宇微挑,忙上前在她脖颈间触了触,已触摸不到任何跳动,他自语道:“死了也好,省得我亲自动手。”
叶沧海早已见惯生死,他随口换来锦衣卫,指了指地上女尸,“丢到乱葬岗。”
接下来,是简单的朝代更替。
永平元年,肃王顾珩登基,改年号永平,诛杀二十多名景文旧臣,靖难之殇前后牵涉三万六千多人,令人骇闻。
同年,顾珩噩梦缠身,夜不能寐,性格愈加暴戾,随意诛杀朝臣,贬斥藩王,宠幸宦官。
永平三年,因宦官乱政,百姓苦不堪言,藩王们顺应民意,再次联合起兵造反,得到靖难遗孤的拥护,成功夺朝篡位后诛杀顾珩。
曾经的腥风血雨隐匿在歌舞升平之后,岁月静好,可那时的伤心人又该向谁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