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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第2/2页)

心里还来不及感慨太久,她却因为康熙的举措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因为她忽然发现,这是康熙布了十年的局,整整十年,牺牲了许许多多的人,才达到了如今后宫里彻底平衡的局势。

但凡少算一步、走错一步,都不会这样的顺理成章。

或许那几个嫔妃的死曾经打乱了他的节奏,但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推动着这一些事情,他算计了姐姐的出身,算计了孝懿皇后和钮祜禄一族的不甘心,算计了佟家对于皇后之位的**,甚至在云烟和阿灵阿的亲事里,他也将阿灵阿的微妙心思拿捏在了手里。

她们所有的人都在被康熙暗中推动着分分合合,站在不同的立场之上。

姐姐看清了这一切,却也无可奈何地被推动着向前走,直到站到了该站的位置之上。

云秀看着云佩,她刚说了话有一点累了,正趴在桌上看上头摆着的芦荟小盆栽,十年的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才两个月的身孕,肚子并没有显怀,悠然自得的模样。

她忍不住在旁边坐下,看着姐姐发呆。

云佩察觉到了,伸手去拉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云秀想了想,问:“姐姐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云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的,脸上的笑就收起来了,她看着芦荟盆栽,叹了口气:“是啊。”

她怕云秀担心,也怕云烟担心,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些事情。也正是因为猜到了,所以小佟佳氏进宫以后想要来永和宫坐坐,她从来都来者不拒。

因为猜到了,康熙在叫小佟佳氏开始执掌宫务的时候,她才丢手得那样快,快到惠妃她们都不理解为什么——怀孕是借口,却也是她保全这个孩子的手段。

她已经有了很多个孩子了,亲生的、抱养的,加起来比谁都多,如果再捏着宫务,又生下肚子里这个孩子,她就会是整个宫里最大的靶子。与其让自己这样着人眼,还不如彻底丢开手,往后好好养着这些孩子,把他们培养成才,看着他们好好长大,成家立业。

她对权势并不热衷,也就只有不得不手握权势保护自己和妹妹以及孩子的时候才会努力去争取这些东西。

而当这一份权势已经对她们造成威胁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它。

云秀摸了摸姐姐的肚子:“没事儿,都过去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姐姐肚子里的这个应该就是小十四了。

历史上的四阿哥和小十四兄弟阋墙,闹成那样的局面需要调整过来,需要费很大的心力,不管着宫务也好。

云佩也说:“对,已经过去了。”

或许彼此都感知到了康熙的潜在意思,从前常常到永和宫来坐坐的钮祜禄贵妃从阿灵阿继承了遏必隆的爵位以后再也没进过永和宫的门,往日里颇有几分亲近的两个宫里也慢慢冷淡下来了。

云佩特意吩咐了宫人们不必和储秀宫来往,两边各自默认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在太皇太后那边请安碰见了也只是出于礼仪的问候罢了。

倒是小佟佳氏,她们两宫离得本来就近,小佟佳氏初来乍到,对宫里头很不熟悉,下意识地就朝着永和宫里来,她们全都闭口不提之前云佩和孝懿皇后的龃龉,而云佩一向脾气好,从来不跟别人红脸生气,小佟佳氏也就很喜欢她,慢慢的,承乾宫就和永和宫亲近起来了。

而在小佟佳氏进宫以后,康熙二十二年和钮祜禄贵妃一道儿进宫,却只是当着孩子养大的小赫舍里氏也开始侍寝了。

乾清宫里,康熙闭着眼睛让梁九功给自己按太阳穴,按到一半,他就忍不住叫停了:“行了行了,笨手笨脚的,按得我头疼。”

裕亲王福全本来是坐在旁边喝茶的,听了这话就说:“皇上真是,梁九功要是算笨手笨脚的人,那臣弟府里的那些奴才都该赶出去了。”

康熙哼了一声。

福全开玩笑:“我觉得多半是皇上心里头有觉得更合适、更舒坦的人,所以才会觉得梁九功伺候得不舒服。”

他说到这,康熙反倒睁开了眼。

福全:“果然被我猜着了。”

康熙:“就你话多,阿灵阿的爵位还得你亲自去处理呢。”福全管着宗人府,像是这些爵位交替的事情都得他去处理。

福全应下。

于是又接着喝茶。只是手里头端着茶杯,他忍不住就想,皇上刚把佟家的庶女接进了宫,就叫她管着宫务,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不过这都是后宫的命令,他也不能跟着掺和,只悄悄在心里头琢磨琢磨罢了。

十一月里,章佳氏生下了七公主。

她这两年频繁生育,和当年生下胤祚的云佩没什么两样,多少都伤了身体,所以七公主颇有一些体弱,云佩不忍心,劝章佳氏先调养调养身体,且把金嬷嬷派给了她给她调养身体。

章佳氏谢过以后,忍不住心生悲戚。

她这样的庶妃又哪里有拒绝的权力呢,生下来了胤祥和七公主也还只是个庶妃罢了。

她一向胆小,常年侍寝也都是规规矩矩的,从来都不敢和康熙多要什么东西,按照她得宠的程度,就是给个贵人也足够了,偏偏她不敢多求,觉得就算是之前的戴佳氏也不过只是庶妃,自己又怎么敢奢求更高的地位?

她也不好意思拿这些事情去问云佩,让她帮自己求求情。在她心里头,云佩已经是顶顶好的主位了,从不善妒,有时候也会给她们这些小嫔妃们见皇上的机会,孩子也是,像是之前布贵人的孩子冬韵,她在宫里头和透明人似的,到了永和宫以后,不说地位和贺珠平起平坐,至少和荣妃生下来的蓝琪儿也没什么区别了。

胤祥也是,他如今才不过两岁,一般是见不着皇阿玛的,后来云佩在康熙过来的时候也会主动提一提要不要见见十三阿哥,也让他在康熙心里头留下了印象。

所以心里即使再想升位分,她也怕麻烦别人。

所以只能默不吭声。

她这脾气,云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想着等什么时候和康熙提一提。

可等不及她提起,宫里头就出了大事——太皇太后又病了。

这回的病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这回来势汹汹,头一次发作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已经晕了过去。

明明十一月十八冬至的时候她们还开了宴,到了二十一日,太皇太后就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康熙每日里下了朝就是往太皇太后宫里去侍疾,后来为了给她祈福,还叫刑部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判了死罪的以及贪官污吏以外,其余全部减轻罪行,又设了祭坛为其祈福。

在此过后衣不解带在慈宁宫照顾太皇太后。

后宫嫔妃都要去侍疾,云秀也跟着云佩去了慈宁宫,去了以后,康熙把她吓了一跳——以往永远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康熙这会儿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他席地而坐,就坐在太皇太后的床前。

太皇太后正睡着,她们这些进去的人立刻就放轻了脚步。

云佩看了梁九功一眼,梁九功轻微点头,云佩就知道康熙多半一晚上没睡。

她身上穿得素净,手上也没戴护甲,这会儿也没嫌弃康熙,轻轻走到他身边,拍了拍康熙的手。

康熙茫然地抬起头,看见是她,又把头低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哑声道:“你还怀着身孕,就这几天要生了吧?不必过来侍疾了。”

云佩压低了声音:“皇上这个样子,叫太皇太后醒过来看见了又怎么想呢?您为了她废寝忘食、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岂不是叫她心里难安?”

康熙默默。

云佩想起云秀曾经安慰人的话,这会儿就说给康熙听:“您想啊,太皇太后是病人,病人心情好,病才好得快,您坐在这儿这么久了,看着也憔悴了,太皇太后说不定心里头也难受呢,她本就是最慈祥的人,这些年对您、对我们,还有孩子们都那样好,是因为心里头惦记着咱们,要是我们表现得太过伤心,太皇太后也跟着伤心,反倒不利于病情。”

其实这会儿大家都知道太皇太后要不好了,可康熙知道归知道,心里头还是不愿意相信的,他宁可去求一些已经几乎没有希望的东西了,寄托于神佛,所谓祈福、祭天都是如此,她前段时间还听人说起,皇上赌咒发誓,想用自己的寿命换取太皇太后的长存。

在和太皇太后的关系中,他是最真切的。

康熙听完,默默点头,站起了身。

梁九功连忙去偏殿安排人,洗漱的东西都是准备好的,刮完胡子剃完头,再换一身衣裳,康熙刚想回去继续照顾太皇太后,云佩立马拦住了他:“那边有云秀照顾呢,您好歹吃点东西再去,别回头太皇太后醒了,您倒在她跟前儿了。”

她深知现在拿太皇太后做理由是最能劝动康熙的,果然,康熙又胡乱喝了两碗粥,才直奔太皇太后床前。

云佩跟在他后头,心里叹了口气。

这会儿和康熙说任何的事情他都听不进去,他心里眼里都只有太皇太后,她也没办法,只能真的期望太皇太后能够好起来吧。

云秀却知道,太皇太后多半就要倒在这里了。这个年纪的人本身就已经够脆弱了,这两年太皇太后一直生病,时而严重,时而轻微,这回猛地病倒,就和抽丝似的,一整张丝缎都被毁了。

康熙一再祈求上天,也没法再挽回自己的皇祖母了。

云秀真切地感受到了难过和悲伤。

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去世,享年七十五岁。

丧钟长鸣,康熙跪在太皇太后床前,嚎啕大哭。

丧礼在慈宁宫举行。

云秀和云佩还有几个孩子都在永和宫里听消息,没一会儿,姜潮从外头进来,说起丧礼的事儿:“皇上想割辫服丧,大臣们们劝了好几回,皇上不听,仍旧割辫了。”

这会儿的皇后死了是不能割辨的,像是孝昭皇后和孝懿皇后死的时候,阿哥们就没有割辨,满人也没有割辫子的旧例,这是汉人的习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当年顺治皇帝没了的时候,康熙也不曾剃发过,到如今太皇太后没了,他却想着剃发了。

云秀和姐姐说:“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感情真好。”至少是比顺治和慈和皇太后好得多太多。

云佩说是啊。当年皇上三岁出宫避痘,只有太皇太后对他嘘寒问暖,过后又将他抚养成人,说是皇祖母,其实和皇额娘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太皇太后没了,他才痛哭流涕。

姜潮继续说:“佟妃娘娘说皇上割辨了,阿哥、公主、宗室和后妃们也得跟着割。”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云佩把永和宫的人都叫到一块儿,各自割了一缕发辫装进匣子里,送进了慈宁宫。大约是惦记着云佩的肚子,丧礼并没有叫她去跪灵,只每天过去上一炷香。

孝庄文皇后的灵柩在慈宁宫停了许久,丧礼则持续了两个多月,康熙辍朝,每日都在孝庄太后灵前哭嚎不止。

二月里,云佩肚子发动了。

消息递到康熙面前的时候,他正和苏麻喇姑跪在一块儿给太皇太后烧纸。苏麻喇姑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她和太皇太后打小儿一块儿长大,感情比起旁人深厚太多如同亲姐妹一样,如今太皇太后没了,她心中剧痛。

可再痛,日子也得过下去。

康熙已经在灵前呆了许久了,再继续待下去,恐怕身体也会有恙,就算为了太皇太后的遗愿,苏麻喇姑也得劝着他:“德妃要生了,如今宫里头办丧事乱得很,恐怕叫人冲撞了她,皇上要是有心就去看一眼德妃娘娘吧。”

停朝两个月已经算是极限了,康熙心里头知道,可他不舍得皇祖母,想再多陪一陪她。

可苏麻喇姑劝了他好几次,康熙也就只能应下,出了灵堂就往永和宫去了一趟。

云佩已经在产房里了,她生这一胎的日子不太好,一来是在丧期,二来是在半夜里,怎么看怎么带着忌讳,所以永和宫里头的人都有些害怕和慌张。

好在有云秀在,也勉强稳住了。

只是半夜里到底是人正犯困的时候,她也有点没精神,正发呆,康熙就来了,他站在她旁边,也不说话,是云秀自个儿回神的时候发现身边有个白乎乎的人才吓了一跳的。

康熙默默看着她。

云秀也就不敢说什么了:“皇上您怎么来了。”

康熙咳嗽一声:“朕来看看她。”

再多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云秀没有姐姐那样通透,也没她会说话,两个人就静静地站着。

好在康熙也不需要她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朕小的时候,其实很羡慕兄弟们,他们都有额娘爱着。”

头一句说出口以后,过后的话好像就没那么难吐出来了,他看着窗户上映出来的昏黄人影,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云秀听。

“朕曾经问过皇额娘,为什么她不喜欢朕,皇额娘说没有不喜欢朕,可朕知道,她只是敷衍朕。”

“三岁那年朕出了天花,哭着求皇额娘别丢下朕,她不理朕,避如蛇蝎,是皇祖母叫苏麻喇姑照顾着朕,过后亲自把朕接回宫,带在身边抚养,教朕学习,后来也教朕怎么治理朝廷。”

那会儿皇祖母经常跟他说,皇额娘不爱他,她来爱,皇额娘不疼他,就让她来疼。

他是皇祖母最喜欢的小阿哥。

从前是他羡慕别人,从那以后,就变成了别人羡慕他。

他那会儿也骄傲皇祖母会那么喜欢他,年纪小的时候也曾经怀疑过为什么皇祖母会喜欢自己。

没有得到过阿玛和额娘爱的人总是会自卑的。

云秀从前也和他一样,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不乖了,所以他们不喜欢自己,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更爱他们自己。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知道康熙只是想说一说心里话,说给谁听无所谓,有没有人听见也无所谓。

屋里头的动静越来越多,接生嬷嬷们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没一会儿,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屋里传出来,嬷嬷喊:“娘娘,是个小阿哥。”

窗户上的影子胡乱晃动着。

康熙凝神望着。

云秀在他旁边站得双脚发麻,又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康熙说。

“或许以后再也没人爱着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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