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探视 (第2/2页)
凭什么十月怀胎、经受生育的千辛万苦的女人不能延续自己的血脉?
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上夺走我的孩子。
元恪将元据举高过头顶,正玩闹着,听到元衡这一句充满不满和愤恨的话,将元据抱到怀中,转头凝望着她:“是啊,像他那样的出身,又怎么配?”
说完,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任怀中的婴孩咿咿呀呀闹个不停。
“可是阿姊,朕怎么觉得你在自欺欺人啊?天底下从古至今都是随父姓,你真以为你这不值一提的坚持就能撼动这更古不变的道法吗?这是一个千年传承也将传承千年的时代法则,你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只蝼蚁罢了。就算随你姓,旁人就真的不追究他的父亲是谁了吗?一个随母姓的孩子,注定是这世上的异类。”
他怀抱着元据,姿态温柔,眼神关切,慈爱可见一般。可这样一个人,口吐傲慢冷硬的“警世恒言”,在旁观者眼里是如此冷漠、虚伪、令人厌恶。
“我的存在就是有力的对抗。”元衡以坚定刚毅的目光回击,她早料到元恪会因此冷嘲热讽,但她无所畏惧。
“可怜啊,自以为清醒、自以为坚持,可惜不过螳臂当车,粉身碎骨。阿姊,你还真是不认命。不认命的人,往往都活得很苦。”
“总之,玉牒1之上不会有元据的名字。但是朕与他血脉相连,又怎么不会好好疼据儿呢?”
元恪开始展露他包藏祸心笑容:“进儿与据儿年岁相近,不如就把据儿接入宫中与进儿作伴吧。”
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阿姊,又可以欣赏她愤怒不甘却无可奈何的样子了。
幼儿对环境的感知和对旁人的态度是极其敏感的,这或许是女娲赋予孩子们的自我保护的能力,当元据察觉到抱着他的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之后,他开始由笑转哭。
孩子的嚎啕大哭之声乍起,撕心裂肺。
“你已经剥夺了我的权力、我的尊严、我的自由,如今还要抢走我的孩子吗!”
元衡步步逼近,手握成拳,目露怒意,他是以折磨自己为乐!
元恪怀中的元据扑棱扑棱闹腾,于是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烦。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抱抱玩玩,真的哭了闹了交给旁人,别人的孩子不乖可就令他讨厌了。
冯佩壮着胆子从元恪手里接下了孩子,她担心皇帝一下子把孩子摔了,或者直接抢走。所幸元恪已经厌烦婴孩哭闹,顺手就丢给了冯佩。冯佩便悄悄把孩子带了下去。
“陛下不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为何要让他入宫与进儿作伴?出身低微又身负罪孽,民间有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还请陛下三思。”
王徽仪独立于三步之外,好像与这个充满幼儿啼哭的世界划清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她丝毫不在意元衡的颜面,语气生冷,不是建议,只是冷冷地陈述,并且充满了恶嫌。
元恪回头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探究和玩味。谁不知道她们二人关系好呢?王徽仪说这句话是为了保护元衡吗?
“王徽仪!”
元衡怒斥,她们相识之后,她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全名。
王徽仪看着那张熟悉的双眸,它们看向她时再也不会是蕴蓄真情了,以后都将充满厌恶与愤恨吧。
王徽仪很清楚皇帝自登基起,性情逐渐变得难以捉摸,喜怒阴晴不定,而他在处理元衡的事情上,表现得尤为怪异。一边不遗余力地打压她将她驱赶出朝堂,另一边极力展现亲人之间的温情和关怀,他已经被矛盾和乖戾充满。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元衡母子分离,尽管这一次可能只是元恪的心血来潮。而孩子的出身,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反对的理由。
哪怕是以卵击石,也要尽力一试。
始作俑者元恪作壁上观,正等着一出好戏,而元衡已经带着疑惑和愤怒向她逼近。
王徽仪突然抓住元衡的左手腕,拇指用力,深深压住她的皮肉,宽阔的袖幅之下,是她在暗示她。
“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居然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爱上一个戴罪骑奴,简直就是自甘堕落,你忘了崔纯吗?你们少时是何等情投意合,门当户对,是人人生羡一段姻缘,如今看来朝秦暮楚三心二意才是你的本性!”
“你当真是恬不知耻!”
王徽仪自知她情感变化突兀,这番虚情假意表现得拙劣,但未必没有效果。
元恪需要的是他阿姊内心深受折磨,她说的这一番话不仅用友情来控诉她,更以逝去的爱情来打击她,更重要的是没有那个女人能不在乎自己的名节和清誉,从一而终是女人最值得称道的美誉。
“是,我就是自甘堕落,我就是水性杨花,我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元衡挣脱了王徽仪的手,她明白的,但她并非只是配合王徽仪演戏,她本来就不把那些所谓的清誉放在心上,所以她只是实话实说。
“我就是下贱,要养着一个流着骑奴的血的孩子。你高兴了吗?”
元恪已经斜靠在赏景的朱漆栏杆上看着两个人。假吗?不是很假。真吗?绝对不真。
王徽仪说的是事实,因为从一而终的坚贞就是一个皇后要终生奉守的道德,但元恪相信她绝对不会因此与元衡绝交。
但是她对元衡说的这一番话就标志着两人反目,那么他以后就可以利用王徽仪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他的阿姊了,而王徽仪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事,好事啊。
从挚友到仇敌,没有什么比长久的折磨更令他期待了。
随心所欲的帝王起身,甩甩袖子潇洒离去了,如一阵不可捉摸的风,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他走后,二人只是短暂的相视了一下,彼此都有千言万语不可说,随后,王徽仪转身,恋恋不舍回顾之后,狠下心跟着元恪离去了。
帝后登车离去之时,元恪手扶着他的皇后上了龙驾,此前帝后二人各乘一车,如今同乘一辇,这是帝后恩爱的一种体现。
王徽仪想要拒绝,但她从来没有权力说不,她只能逢场作戏。
“皇后为何这样说,太伤阿姊心了。”
“陛下说得对,不认命的人往往活得很苦,若是能看清,倒是能早些解脱。”
王徽仪既是在说元衡又是在说她自己,她要认清友情已经被因丈夫的存在而割裂的事实,此后她只能与元衡做敌人。
元恪将她揽入怀中,如果此时还直视她无法说谎的眼睛,就太不近人情了,毕竟此时越痛苦,往后下手才越干脆。
他已经开始期待了。
注释1:玉牒,皇室族谱。